讀過這個故事,你看待手中書頁的眼光,將從此蛻變。
「無論是印刷技術或時代背景的描寫,都展現了作者身為印刷職人的精準度。」
——《出版人週刊》
印刷術尚未成熟的15世紀,書籍抄寫員彼德深深著迷於文字的美。
因緣際會下,他來到創業家古騰堡的印刷工坊當學徒,展開印製長達一千兩百頁《聖經》的大計畫。
彼德徒手熔煉金屬,運用描繪文字的天賦鑄造鉛字。為讓印刷重現手抄書的藝術性,行距、字距、標點位置、字母的視覺風格,無一不是精細講究,耗損的鉛字更必須反覆重製。頁頁都是扎實的手工藝。
彼德踏上了看不見終點的征途,彷彿投入一輩子都不見得能完成……
學徒彼德著手描摹鉛字的字體。他使用純亞麻製成的紙張,毫無瑕疵,不容晃動,以免影響鉛字的鑄造。他一筆筆寫下,又一筆筆重描,在大張空白紙上揮灑,氣貫力注,拿捏收放。
每次鐘聲響起,一小時過去,彼德會起身伸展雙臂,手指伸到火爐邊取暖。漢斯從他肩後探看,抱怨那字體圓潤相連的線條會讓鑄字的人瞎掉。
他花了整整三週才將字母寫到滿意。每個字母會構成上百、甚至上千個字的基礎,鑄字時會精準地以此為本。他為所有字母寫了兩種尺寸,包括大寫、小寫、連字、縮寫。每個尺寸必須造兩百個不同的鉛字。寫完時,他整齊地將完成的字型疊好,交給師傅古騰堡。
隔天,彼德懼怕又期待地回到印刷工坊,師傅已坐在桌前。
「我早該知道你會害我們破產。」師傅開口。「為了刻好這些鉛字,我猜你要工坊的人做牛做馬一整年?」他舉起一頁,仔細看著,轉向站在原地的彼德。學徒看到了師傅閃現的微笑。「但是,筆勢猶勁,墨跡飽滿,仍保有一絲手寫感。」
「和許多字型比起來是較為緊密。」
「所以就能省紙了。」師傅咧嘴一笑,把整疊紙遞回來。
老鐵匠漢斯向彼德示範如何將銅桿敲成方頭柄。他蹲在踞於工作檯前,鉗子夾著銅棒,手中拿著一張小紙,上頭寫著他們要先鑿的幾個字母。
漢斯以亞麻油滴紙,看著紙轉為透明、墨跡透到紙背,便把紙翻過來。字母如鏡像般完美翻轉。他將字母放到銅棒尖,輕輕用手指摩擦。現在,墨字倒反印在銅棒上,準備雕刻。
老鐵匠摸過他的鑿子,選了個鑿鋒不比錐子粗多少的,將單片眼鏡卡到眼睛上。他彎身專注,眼手合一,世界縮小到只剩手中所觸之物,以及陣陣呼吸。
輪到彼德時,他伸展雙臂,屏除雜念。他抓起鑿子的動作有如執起羽毛筆,鑿刃削下,金屬如冷奶油片片剝落。他輕敲鑿柄,望著薄片翹起,接著微微下移,再輕敲一次,削落金屬碎片。漢斯說金屬如木頭一般有紋理,必須了解剖斷的方式。他鑿的是筆劃最簡單的字母,小寫L。漢斯要他鑿深一點,直一點,最後是字母上方起筆的斜面和下方提筆的斜鉤。漢斯遞給他更小的鑿子。彼德雙眼痠痛,擦擦汗,彎身繼續。
*******
彼德仔細觀察漢斯示範如何鑄造一個字母的鉛字。
首先,他打開木製鑄模箱蓋,裡面有一排裝滿溼沙的格子。漢斯先拿起一根長直線的凸模,在沙中壓出凹痕,再拿另一個圓形凸模壓出凹痕。移開兩個凸模,溼沙上結合出字母b。每個方格正上方都留有小孔,他將勺子伸進金屬熔汁鍋,將熔汁倒入孔中。倒滿之後數到五,接著打開鑄模箱,拿起一根根凝固的鉛字,順手丟到鉛字堆上,說道:「還得稍微銼平。」接著他將凸模交給彼德,咧嘴笑道:「傻子都會。」
體驗了純粹的鑄造過程後,彼德第一次感受到他們做的事確實令人驚嘆。過去從未有人以金屬製作活字,這是出乎意料的結合,金工與寫作交織,成就了前所未見的奇蹟。
師傅將每個字拆解成基本線條,好比直線、n的弧形或o的圓形,只要備妥基本符號,就能將筆劃一層層疊印在溼沙上,組成每個字母。
彼德從那份近乎炫目的專注中,體會到一股魔力。他全神貫注,穩定呼息。每一道刻痕的深度必須精準一致,否則鉛字就會不平整。一有細微失手,就得抹平溼沙,重新來過。
他瞇起眼,聚精會神,對四周的聲音充耳不聞,除了雙手的動作,眼中看不見其他事物。他闔上鑄模箱,倒入勺中的金屬熔汁。就在那一刻,他倒盡了自己靈魂中的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