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大國的日常小事

Part 1   溫柔關懷，善待環境的生活秩序

1. 屋主可以自行決定如何整修花園裡的花草樹木嗎？

先說一個婆婆的故事，看完之後你或許就知道這題的答案了。

婆婆很喜歡她的大花園，花園裡種了許多漂亮的植物，裡面還有一個池塘，水生植物和金魚也是她的最愛。

婆婆最喜歡訂閱各種不同的花園工藝雜誌，從雜誌中可以得知不少德國最新的園藝法令規範，這樣她就知道哪些花對她的花園好，同時又對整個生態有益。

我是最沒綠拇指（園藝專長）的人，婆婆對我早就放棄了。

每次一看見我就會長嘆：「唉～我的大花園以後誰來照顧呢？」

我就會接一句：「當然不可能是我。」

婆婆：「絕不要說絕不可能，或許妳哪天轉性，變得喜愛花草植物也不一定喔！（婆婆似乎還抱著希望）」

我：「我一點也不對自己失望，甚至現在就想開始幫妳整理花園！」

婆婆：「哪行啦？妳根本就不懂啊！」

以上對話就在婆媳的日常相處中不斷跳針。婆婆說我不懂，完全是實情。我目前種得最好的是廚房裡來不及吃（有時是出去旅行前忘了處理，回到家才發現）而長出新莖芽的馬鈴薯。

婆婆失望之餘，也只能對我的糊塗搖頭。

婆婆最近有了新的花園嗜好：餵野鳥。

她在花園裡整排的灌木叢一角，掛上了幾個野鳥餵食包，冬天缺糧的野鳥們就會來啄食。婆婆整個冬天就在客廳的大落地窗前，等著這些美麗的野鳥到來，像個興奮的小孩，每天拿著望遠鏡隔窗看這些美麗野鳥的活動。

這個餵野鳥的冬日嗜好，婆婆可愛的稱之為「野鳥TV」。

婆婆打電話來給我：「妳有空過來看野鳥TV喔，現在又多了好多不同的鳥種！非常漂亮！」

我：「真幸福啊！妳這種TV節目真的非常環保，不用電，鳥又可以吃東西，明年就可以生出很多小鳥！」

婆婆：「一點也不錯！我最怕的事情就是春天花園鳥很少，這讓我擔心大自然是否生病了！」

我：「這鳥食的投資很棒！照顧了鳥又可以看鳥，實在很開心，而且明年還會有更多小鳥。」

婆婆：「啊！說到這個，我要趕緊去買鳥食，牠們現在很挑食，比較便宜料少的鳥食包還不肯吃哩！」

尖叫！婆婆真的是觀察入微，連野鳥的口味都可以抓得準。

說了這麼多，到底解答是什麼？別急，解答就在冬天之後。

冬天過後，婆婆預訂了專業園藝修剪師來修剪花園的樹木，當然灌木叢也要修枝。

當園藝修剪師三月初來修剪時，一眼就看見了掛在灌木叢一角，已空的鳥食網袋。婆婆立即告知修剪師，灌木叢這一角不要修剪。

這真是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德國的所有園藝師都必須遵守國家所制定的《國家自然保護法》的〈樹木樹枝修剪法規〉。這個法律的原始法令源自一九三五年，然後在一九七七年增修新的內容。也就是說，所有動植物的自然生長條件都必須受到此法的保護及規範。從德國國土上的農業用地至私人用地上的植物，都涵蓋在管轄範圍內。

換句話說，德國園藝師受此法約束，每年三月一日至九月三十一日，不可以修剪任何有動物進出築巢或活動頻繁的樹木、樹枝，或樹叢。

婆婆的灌木叢明顯仍有鳥類進出，甚至在今年有孵化鳥蛋的可能性，所以園藝師不可以進行任何修剪行為，以免觸法。

因此園藝師只將灌木叢修剪了一半，另一半要等到十月一日之後才可以修剪。

婆婆：「這保護小鳥的法令真好，園藝師遵守法令也很專業。」

我：「小鳥們知道這裡是牠們的快樂天堂，可以享受不受打擾的春天，今年的花園一定會很熱鬧！」

婆婆：「那我就開心了！春天來了鳥食就不用掛了，牠們會自己覓食，順便帶築巢的材料回來。」

婆婆完全了解野生動物的習性，這才是真正保護動物的心。

讀完這個故事，你應該也可以猜到這題的答案了。是不是很驚訝一個強大的工業國家，竟然細心到連樹枝上的鳥巢，也立下國家法令來保護呢？在一板一眼的法條規範下，藏著的卻是對環境的溫柔呵護哪！

婆婆和我，在花園裡一起期盼著不寂靜的春天，還有許多可愛新生小鳥嘈雜聲的夏日季節的到來。

 

Part 2   有規範的自由 ，讓經濟更加蓬勃

11. 德國冰淇淋的成分有法令規定嗎？

如果有人說：「年長者就不再有浪漫的感覺。」我一定強烈反對，為什麼？看完以下這則故事，你就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了。

母親來到德國看出嫁的在下，母女兩人相見歡。某天和母親下午喝咖啡閒聊，她突然這麼說：「既然來到歐洲，妳知道我最想去哪兒嗎？」

聽到媽媽這麼問，本人趕緊回答願聞其詳。

媽媽突然眼睛露出如小女孩的眼神，說：「我最愛的電影是《羅馬假期》，很想到奧黛麗．赫本坐著的那道樓梯上也去坐坐，妳知道那個片段吧？就是奧黛麗．赫本在吃冰淇淋……」

哇！我當然知道這個超級浪漫的場景，正是男女主角最動人心弦的一場戲！奧黛麗．赫本坐在西班牙階梯上吃著Gelati（意大利文冰淇淋），男主角為了完成女主角泡羅馬露天咖啡座的願望，牽起了女主角的手，真是溫柔的心動時刻1！

母親這浪漫的願望我們當然立即辦理！

幾天後，我們就到了羅馬的西班牙廣場，找到了電影場景的位置。

媽媽太高興了，露出了美麗的微笑。

「等一下！場景對了，但還缺一個東西。」老德先生故作神祕的說。

「？」媽媽和我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們都忘記冰淇淋了。」老德先生搖搖頭說。

哈哈！老德先生確實很嚴謹，但我猜表面看起來認真，其實只是想吃義式冰淇淋吧？

跑去買了Gelati，我搞笑的請老德先生假扮男主角，站在吃冰淇淋的媽媽旁邊，我則充當攝影師，拍下這有趣的一刻。媽媽的願望達成囉！這個她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羅馬假期》片段，終於由她自己親自演出，真是太滿意了！

由此可見，浪漫的場景和冰淇淋，都是人生不可或缺的重點回憶喔！

為什麼先說這個故事？因為歐盟中最出名的三個冰淇淋大國，就是義大利（Gelato）、法國（Crème glacée）和德國（Eis）。這三個國家對於奶製品與其相關食品的品質控管，都會反應在冰品的品質上，又因為義大利和法國是最早開始用鮮奶來製作冰品的歐洲國家，自然在其相關經驗值和名聲上，有一定的累積。

至於德國，是從一九三三年開始對冰品製作有法規管理，據說是歐洲最古老的食品規範之一。德國的冰淇淋除了遵循歐盟的奶製品相關規定外，還得遵守德國各邦州的法令，這些政令對於冰淇淋的成分和衛生條件都有嚴格的規範要求。

德國的冰淇淋按照製造規範2，基本成分是：奶油、雞蛋、糖、蜂蜜、飲用水、水果、牛油、濃縮牛油、植物脂肪、調味劑，如果是水冰（像臺灣刨冰那樣水含量高的冰沙），則可以加入水果果漿。

冰淇淋種類分成：水果冰沙、霜淇淋、牛奶冰、奶蛋混合冰。這些冰淇淋都有規範成分，也就是說，要製作哪一種分類的冰淇淋，就必須把該分類的法定內容成分百分比混配正確，不然就是不合法令的冰淇淋。同樣的概念，也適用於大工廠冰品的製作。

最新修訂的德國冰淇淋行政法令，不允許發酵過的酸奶類製品加入冰淇淋，當然也是出於食品安全的考量。德國也有有機冰淇淋，就是以上所有的冰淇淋成分都必須完全使用有機認證的材料，才算合於法規。

德國有一種職業是「冰淇淋製作師」。這個資格認證是高品質冰淇淋店的基本要求，因為冰淇淋成分中大多含有奶，其易酸敗腐壞的特性，會直接影響冰淇淋的食品安全。製作材料的新鮮度，是德國冰淇淋製作的重要基礎原則。

「冰淇淋製作師」在通過資格考之前，要接受哪些課程呢？

冰淇淋材料內容製作：

細菌學、消毒措施、衛生法規、穩定劑的法規安全用量、奶製品殺菌工藝、乳化劑、食用色素、法定添加劑種類。

冰淇淋銷售法規：

冰淇淋之正確內容標籤、冰淇淋的製作調配技術規範、冰淇林的口味平衡、企業文化、行銷和口味調配實踐練習。

以上的課程內容，讓通過資格考的冰淇淋製作師可以製作出合於秩序法規，衛生又好吃的冰淇淋。

正因為這些法規和扎實的學習訓練，德國的冰淇淋確實是很得民心的消暑食品，只要夏天一到，滿街盡是邊走邊舔冰球的大人小孩。德國人最喜歡吃的是奶油冰，因為濃濃的牛奶加上各種口味，感覺健康又補鈣。至於水冰，是水和各種水果糖漿的結合，沒辦法拿著邊走邊舔，就一定得在露天咖啡座享用了。

「什麼時候約吃冰？」是德國人夏天常和朋友見面的理由和開場白，就像耶誕前，朋友會互問何時約出來喝耶誕市集燒酒一樣。

「跟妳報一下，城裡有新開的冰淇淋店！」鄰居夫婦拿著剛買的冰球，看到我立即通報。

「看起來很好吃！」我尖叫。

「這家的製冰師太棒了！我們掛保證，方圓五十公里的冰，這家最讚！」鄰居稱讚。

鄰居這對夫婦對美食超有興致，每次遇見都有這種好吃美食的消息。一球冰淇淋不過一歐元二十分（大約四十元臺幣），竟可以帶給人如此開心的感受，我猜這就是一種德式物好價廉的小確幸。

我二話不說立即跟進，嘗了之後確實美味不假！趕快又報給愛吃冰淇淋的婆婆知道。婆婆是冰淇淋的忠實消費者，她最喜歡買了冰邊走邊吃，快樂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女生。

希望有機會再去一次羅馬西班牙廣場，在階梯上吃Gelati，懷想已經在天堂和爸爸一起吃浪漫冰淇淋的可愛母親，或再去巴黎的咖啡座吃個大杯的Crème glacée，邊旅行邊品嘗用心製作的好冰淇淋，真是人間一大享受。

如果各位有機會在夏天到德國旅行，德國的Eis真的非常不錯，請多多品嘗。

 

Part 3   用井然有序的法治，建構出強大的國家

6. 有人找我出庭作證，我該答應嗎？

這是我個人的經驗。我不僅答應了，還在出庭時做了一件讓人尖叫的事。現在分享給各位，我到德國州政府法庭為某訴訟案件出庭作證的經過。

我喜歡看藝術展覽，曾經在某個畫作展覽會上與一個德國畫家相談甚歡，並交換了個人資料。兩年之後，我突然接到該畫家的電話。他為什打電話給我？原來那場我去參觀過的展覽的畫廊，並未將所有展出畫作歸還給該畫家，且聲稱沒有看過這些畫，當然也就沒有歸還的問題。

「沒有看過這些畫？畫展上不是有展出目錄？我還留著這本目錄呢！」我說。

「沒錯，我把這些畫作交給畫廊主人，他才可以製作出目錄，只是現在完全不認帳。」電話那頭的畫家嘆了口氣說。

「那我能做什麼呢？」我很好奇。

「對於這個情形，我的疏失是在交給畫廊畫作時，沒有做出畫作明細要畫廊簽收，導致無法證明這些畫作是否在當天確實有展出。您可以出庭作證有看到這些畫嗎？」

我立即找出那本目錄，畫家一一指出未歸還的畫作有哪些。我邊翻閱目錄邊想，畫廊老闆否認這些畫有展出過？可是我明明就有看到這些畫啊……

「如果您願意，將需要您到州法庭作證。」畫家徵詢我的意願。

州法庭!?哇，那這案件已經不是民事庭的小案件，而是要到州政府法庭的級數，可見訴訟的賠償金額很高。

「如果可以幫助證明，確實有人看到這些作品，我當然願意。」我回覆了畫家。

「那我們就在法庭上見，直到出庭，我們都不要互相聯繫。」畫家道謝並告知我。

不久之後，我收到了由州法庭寄來的證人傳票。日期是半年後的夏日，這期間我沒收到半點來自畫家的訊息。

老德先生很鼓勵我有機會去實際體會一下德國的司法系統，只不過老婆有點無厘頭，去到州法庭這麼嚴肅的場合，可要正經一點。只是擔心也沒用，我就是我，既然我就是這樣，也就不用瞎操心了吧。

離出庭作證還有三星期的時候，州法院又寄來一張通知書，我以為畫家和解了。結果通知書寫著：「本案因其他案件出庭時間延後，將延後十一分鐘開始。」看到這張通知書，我開始有嚴肅的感覺了。延後幾分鐘開庭也要寄一封信來通知，會不會太有秩序了？

那天，我站在州法庭外，根本不知道待會兒我該怎麼作證？我看到畫家在露天咖啡座喝咖啡，但是為求公正，我們只點頭招呼並未交談。

過了不久，畫家的律師大老遠從柏林抵達，他們兩人便一起進入法院大門。

我等了幾分鐘，就在警衛室辦理進入法庭手續。

「請勿攝影！」警衛對著我喊。

我本來想照法庭前面大廳一個很大的壁畫，被制止了。我趕緊抱歉並快手把手機裡的照片畫面刪除。

「您可以在走廊等待開庭。」警衛對我說。

我整個人肅然起敬，開始想我當初幹嘛要答應？等一下法官問我問題，我答不出來怎麼辦？或是，我答得不好，不能幫助畫家反而壞事怎麼辦？

突然，走廊傳來互罵聲，原來是有人打官司不肯和解，在法庭外吵起架來。我探頭看看，看到一位衣冠楚楚戴金手鍊的人，和其他人在哇啦哇啦說話。偷聽一下，那位金光閃閃的先生原來是其中一方的委任律師，才發現自己容易被外貌所限制誤判，我原以為他穿得那麼「趴」，油頭粉面，西裝革履，金尾戒戴起來，看起就像是被告咧……

開庭時間準時開始。我先在一旁聽兩造律師巴拉巴啦，因為直至開庭前，畫家和畫廊老闆依然不肯和解，所以法官宣布繼續開庭。

「現在請原告證人XXX先生。」法官先請畫家的另一位證人，當天也有去看畫展的先生作證。

法官四十開外，身形高大，身著法官黑袍，拿著錄音機，把當庭的所有對話都重覆一遍錄下來。

作證的那位先生對法官說，他只記得當天有超過畫廊老闆所稱之畫作數量展出，其他細節或畫作名稱都不記得了。

法官把那位證人的證詞重覆一遍，錄下來。

哇，真害怕……緊張。

說也奇怪，我在極度緊張的時候，腦海就會浮現媽媽常對我們這些小孩碎唸的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別搞得太複雜。」

想起媽媽常對我說的這句話，突然覺得很放鬆。（以前真的覺得是碎唸，怎麼突然有效果？）

「請下位證人，XXX（法官唸了一長串我的個人資料），是您本人？」法官問。

「是。」我回答。

「您記得當天畫展中，某些油畫家先生提出來有在展場的畫作，是嗎？」

「是。」我回答。（媽媽的碎唸發功中。）

法官把這句對話重覆一遍錄下來。

「請您上前，」法官對我說。「我現在翻這本目錄，請您告訴我，您記得哪幾幅畫作當日有在現場展出？」

我走到法庭前，法官把目錄面向我，邊翻邊問：「這幅您有印象？」「有。」「這幅呢？」「沒有。」「這幅呢？」「不確定。」「這幅呢？」「非常確定有。」

法官停下翻目錄，把剛才的對話錄了一遍。

「為什麼您對這幅畫作如此確定？」法官嚴肅的問。

「因為這幅畫中有一輛汽車，我在參觀畫展那天看到時，心中有想到，為什麼其他的畫裡沒有汽車。」我照實回答。

法官把我的話重覆一遍錄下來。

「除了這個汽車之外，還有哪一幅畫是妳確認現場有展出的呢？」法官丟給我一個很難很難很難的問題，這個問題差點讓我以為我才是被告咧……這要怎麼回答啊？

我看看注視我的法官，然後說：「我記得目錄中一幅畫懸掛的位置。」

「妳要如何證明？」法官問。

「我可以畫給您看。我記得整個展場當天布展畫作懸掛的位置。」我說。

「女證人現在請向前，在庭上所提供的紙筆上，畫出所說畫作的位置。」法官一邊錄音一邊說。

我拿起紙筆，開始把記憶中畫廊的格局大概先畫了出來。

「這是展場的入口，目錄頁數XX上這一幅畫，是在展場走廊右邊一個通道上的窗邊懸掛，因為這幅畫尺寸比較小，窗邊的位置剛剛好適合這幅畫。」我畫好了展場圖，並標出畫作位置呈堂法官。

法官把我在白紙上畫的內容，用口述重覆一遍錄下來。

這時，我看到畫廊老闆和他的律師強烈搖頭表示反對抗議……

「誰也沒想到我會用畫的。」當晚就跟家人分享我的出庭記。

「一般人可能沒那心思去記得畫廊的空間吧？」老德先生覺得老婆的突發奇想作證方式很好笑。

「也不是特別記得，只是照記得的有限細節陳述啊，那位法官也好讚喔，馬上就給我紙筆畫，讓我立即發揮。」我很開心。

只是，開心歸開心，法官真的會接受我這種塗鴉式證詞？

數個月後，畫家打電話來告訴我，他贏得了這場官司。畫廊老闆承認確實沒有歸還所有的畫作，而我的證詞是關鍵，法官在比對過展場的設置圖和我的圖說後，確定相符。

我真替畫家感到高興！更有趣的是，我的塗鴉證詞被存檔在州政府法庭的檔案中，雖然畫得不美也不專業，卻是最真實的證明。

這個作證的經驗讓我體會助人為快樂之本，也希望畫家下回展出時記得把明細列出，別再讓這種令人無奈的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