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別讓我離開【《讓愛傳出去》作者書評滿分代表作】

一開始,比利沒有走出去。

他想要後退,回到安全的家裡,重新關好落地窗。但小女孩在看他,等他出來。假如他現在退縮,她會覺得他神經到什麼程度?而他又願意讓她發現多少關於他的真面目?

他朝薄暮的涼意踏出一步,隨即跪下。四肢並用,前進一、兩步,然後肚皮著地,匍匐到露臺邊緣。這不是預先想好的行動。對,他知道這比直接退回屋內怪異許多。但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木已成舟,反悔或哀嘆都為時已晚。

他從露臺邊緣往下看葛蕾絲。

「你怎麼趴在地上爬?」她問,以她出名的大嗓門。

「說來話長。」

「說說看。」

「改天吧。我是出來問妳一個問題的。」

「好。」

「妳為什麼坐在外面?」

這一回,她也沒有回答,至少停了一時半刻。

「我是說,我知道妳媽媽在忙別的事,所以沒照顧妳。這顯而易見。但妳有鑰匙,妳可以坐在屋子裡啊。」

「對。」

「所以,是為什麼呢?」

「也許你應該先告訴我,為什麼你要趴在地上爬出來。」

「我想那不妥當。我看我們今天應該談我提出的問題。」

「噢。」葛蕾絲說,「好吧,是這樣的。如果我坐在屋子裡,就沒人知道我遇到麻煩。那樣的話,就沒人會幫我。」

比利的心往下沉。真的,他感覺到了。他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心在下墜,撞擊到下腹部的可憐器官。當然,天底下不會真有這種事。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妳遇到麻煩了?」

「你能幫我嗎?」

另一陣漫長的靜默,這段時間裡,比利只感受到露臺上的小石頭抵著他的前胸和腿。

「小妹妹,我連自己都幫不了。」

「是啊。我想也是。」

即使是以比利的標準,這也是教人喪氣且極度黑暗的時刻。這不只鞏固了他百無一用的事實,還顯示小女孩自始至終都看穿他的無能,甚至在他招認之前就了然於心。

「抱歉。」他說。「真抱歉我派不上用場。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但現在是。」

「沒關係。」她回答。

「那麼,晚安囉。」他說。

「時間還不太晚。」她說。

「但我在上床睡覺前不會再見到妳。所以要說晚安。」

「晚安。」她說。

***

在最後的鐘聲響起後,葛蕾絲慢吞吞從走廊走向校門口,邊吃著一條用幾乎一整份午餐換來的糖果條。她顧著吃糖,不小心直直撞上另一位學生—不只一次,而是兩次。當她走到門外,總算抬起頭,掃視四周尋找尤蘭妲或媽媽。但兩人都不在,她臉垮下來。

有個女人在揮手。

「是我。」女人說。「妳的鄰居。瑞琳。記得嗎?」

「記得。」葛蕾絲說。

她繼續左右張望。

「我是來接妳的。」

「妳來接我?」

「對。」

「怎麼會呢?」

「為什麼不會是我?」

「尤蘭妲呢?」

「她要工作。」

「她說要請假來接我。」

「但這種假只能請一次,或幾次。不能天天請。所以我們商量,既然我今天剛好有空,也許明天再讓她請假。我很意外她沒跟妳說。」

「她可能提過,說過會由別人來接我,但她沒說是誰。我猜,也有可能是我忘了。」

她們並肩踏上返家的漫漫長路,穿過灰色的路段。一輛車駛過,射出震耳欲聾的饒舌樂曲,瑞琳皺起臉。葛蕾絲腹部的每一條肌肉都感受到低音的衝擊,但她沒有皺臉。

當她們終於聽得到其他聲音時,葛蕾絲說:「所以妳只有今天能接我?」

「平常我得上班。今天我提前開工。本來預約下午最後一個時段的客人,後來跟我改成最早的時段。」

「如果尤蘭妲只能請一、兩次假,過了明天之後誰來接我?」

「等我們到家以後,我想我們可以去跟海曼太太打商量。她退休了,說不定會答應。」

「萬一她說不行呢?」

「那樣的話……我想,船到橋頭自然直。」

「噢。」葛蕾絲說。

她沒有繼續問,至少,直到她們到家為止。

***

回到公寓時,葛蕾絲問:「現在要上去找海曼太太嗎?」

但瑞琳說:「妳不想先回家放書包嗎?」

「不太想。」

「妳應該先放書包的。」瑞琳說。

葛蕾絲對此沒有強烈的意見,無可無不可地聳一下肩膀作為回應。

瑞琳跟隨葛蕾絲進屋。

瑞琳在葛蕾絲媽媽敞開的房門口短暫停步,看了一下──她在床上呼呼大睡。瑞琳似乎滿心以為葛蕾絲的媽媽會有點什麼反應,結果她文風不動,眼皮沒有睜開,悄無聲息。窗外的陽光被阻斷了,蒙塵百葉窗都關著。葛蕾絲憑著從窗縫滲入的些許午後陽光看了看媽媽。她的亂髮披散,蓋住臉蛋。葛蕾絲有點介意瑞琳見到她媽媽這副德性,卻說不上來為什麼。

「要走了沒?」她問。話一出口,葛蕾絲就湧出熟悉的愧疚感,她發現自己太大聲了。

瑞琳跳了起來,僵在門口,彷彿以為葛蕾絲的媽媽會睜開眼皮什麼的。其實──有那麼一下下──葛蕾絲也覺得媽媽或許會醒。她們都在等待,但她一直沒醒。

「好。」瑞琳輕聲說。「好,我們去找海曼太太吧。」

但她沒有走。她走的方向不對。她踱到廚房,打開幾個櫥櫃。葛蕾絲想不通瑞琳為何對櫥櫃的東西充滿興趣—誰會想看那種東西嘛。瑞琳一度打開冰箱,瞪著裡面。

「妳家裡沒有能吃的東西。」

「那個櫃子最裡面應該還有一些穀片。我也會做水煮蛋。」

「但只剩一顆蛋。」

「喔。」

「也許我們應該叫披薩。」

葛蕾絲彷彿接上電源,整個人頓時活了過來。她真的跳上跳下,歡快尖叫。

「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這是全世界最棒的點子,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她嚷著說了好多話,意思都跟這幾句一樣。

「好了,我的耳膜,」瑞琳手按在朝向葛蕾絲的那隻耳朵上,「我的耳膜受不了。」

葛蕾絲的媽媽依舊沒醒。

電話突然響了,瑞琳又嚇了一跳。響起第二聲,葛蕾絲便奔向電話,接起來。

「喂?」她說。呃,其實是嚷嚷。

電話另一端的女人問她是不是葛蕾絲.佛格森。

「對,我是葛蕾絲。」

女人要她請媽媽聽電話。

「她現在不能接電話。」葛蕾絲說。

女人問她是否獨自一人。

「不是。」她說。「還有瑞琳在。」

女人說想和瑞琳談談。

葛蕾絲將電話舉向瑞琳。「她要跟妳講話。」

瑞琳接下電話,動作卻拖拖拉拉的,彷彿這支電話特別的危險。

「哈囉?」停頓。「我是瑞琳.強森。」停頓。「我是她的鄰居。那個……說真的,假如妳不介意,我想知道我是在跟誰講電話。」停頓。「噢。嗯,對。整天都沒人在家,所以妳一直打到現在才有人接。葛蕾絲白天在上學。我剛剛才把她接回來。」停頓。「是的,女士,我在照顧她。」長時間的停頓。「是這樣的,女士。」瑞琳現在半是耳語,但葛蕾絲依然聽得一清二楚。「我想妳會接到通報要算是我一個人的錯。完全不是葛蕾絲的母親不好,是我不對。不曉得是誰通報妳們的?」停頓。「噢。也是啦。抱歉。妳當然不能透露。不好意思,我竟然還問妳。我一時糊塗了。總之。是這樣的。葛蕾絲的媽媽背部受傷。所以她服用很多藥物。妳知道的,就是止痛藥啊、肌肉鬆弛劑那些讓人昏昏欲睡的藥。所以她付錢請我照顧葛蕾絲。可是……唉,我連承認都不想承認,因為我真的很過意不去,總之有一天我弄錯時間,該來的時候沒來,葛蕾絲就落單了一段時間。但我向妳發誓,假如妳要的話,要我把手按在一整疊《聖經》上也行,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搞烏龍。人總有犯錯的時候,對吧?我就犯了一個錯。但我是優秀的保母。我很負責的,沒騙妳。在葛蕾絲的媽媽康復前,我會把葛蕾絲照顧得好好的。」

長時間的停頓。

然後,瑞琳又報出姓名,還一字字拼出來—其實只拼名字,畢竟任何白痴都知道強森(Johnson)怎麼寫,就算是四年級的葛蕾絲也不成問題(至少,她以為自己會,直到後來才曉得裡面有個「h」)──並說明她的地址和葛蕾絲相同,只不過她住在D戶,而不是F戶。之後,她報出電話號碼。

葛蕾絲注意到瑞琳的雙手在發抖,但不知該作何感想。也許她的手原本就會抖。她從沒想過要注意。

「但她有點──」停頓。「是的。我一定會叫她打電話的。妳給我電話,我來抄。」

她掛斷後,葛蕾絲等著瑞琳解釋是誰打的電話,以及來電原因。但她隻字未提。

她只拉起葛蕾絲的手,帶她一起出門,說:「我們現在去找海曼太太。」

***

「誰呀?」葛蕾絲聽到海曼太太在頂樓公寓的門內喊道。她的語氣很害怕,彷彿已確定門外的是強盜或某種歹徒,正拚命思索如何抵禦,以保障人身安全。她似乎根本沒想到來人或許和藹可親。

「我是妳的鄰居瑞琳。」瑞琳說。「還有葛蕾絲。」

「噢。」海曼太太隔著門說,語氣只愉快了一點點。「等我一下。馬上好。這個門栓經常卡卡的。我弄一下就好了。」

葛蕾絲對瑞琳說:「談完後,我們就叫披薩嗎?」

偏偏就在這一刻,海曼太太開了門。

「哎呀,」她說,「瑞琳。發生什麼事了?妳看起來很不高興。」

「我有事要跟妳談。」瑞琳說。「很要緊的事。」

仍然牽著葛蕾絲的瑞琳,帶著她大步進入公寓,在廚房桌子前停下。

海曼太太仍然忙著撥撥弄弄,重新鎖上每一道門鎖。

「妳們找我有什麼事?」

「對了。不好意思。」瑞琳說。「我們想知道妳這幾天有沒有空去接葛蕾絲放學。只要持續到她媽媽……身體好一點。」

「妳不是認真的吧。」

「為什麼不能是認真的?」

「妳知道那間學校有多遠嗎?」

「知道,我才剛去過。大概十條街。」

「這還只是單趟呢。單趟就大概十條街。妳們可能沒注意到,我已經是個老太婆,哪有辦法一天走二十條街。膝蓋會腫的。光走到市場我就膝蓋痛,那來回才四條街而已。」

瑞琳重重地在海曼太太的沙發坐下。非常沉重。重到她只彈起一點點。

「我惹上麻煩了。」她說。「我做了一件事。就在剛才。我不認為自己錯了,因為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但我可能因此惹禍上身。我欺騙郡政府的一個社工。跟她說我是葛蕾絲的保母。所以我現在成了她的保母。不做都不行。因為他們可能會派人來視察。突襲檢查。可能會有人登門造訪,到時如果沒人照顧葛蕾絲,他們不但可以帶走她,連我也會遭殃,因為我是負責照顧她的人。」

「天哪。」海曼太太說。「想不到妳這麼糊塗。」

「我只是不願意看到這可憐的孩子被政府接管。」

這時海曼太太望著待在瑞琳腿邊的葛蕾絲,說道:「我們還是改天再談吧。」

但瑞琳說:「不行。我看不行。我覺得大家老是畏首畏尾的。把孩子蒙在鼓裡,就怕孩子難受。我們在討論她的人生,她有權利旁聽。總之。我可以在早上上班前送她上學,但我需要找人接她放學。」

「怎麼不找拉弗提先生問問看?」

瑞琳嗤之以鼻。真的。她哼了一聲。葛蕾絲覺得那聲音很好笑,但眼前的局面很清楚,除了那個哼聲,整件事並不好笑,因此她小心翼翼地忍住笑。

「那個討厭鬼?我才不要那種人靠近葛蕾絲一步。他做人苛薄又失禮又偏執,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海曼太太湊上前,低語:「他對她不會偏執的啦。」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不該跟那種人走太近。」然後,瑞琳對葛蕾絲說:「我對拉弗提先生不放心。妳認識他嗎?」

「應該吧。他就是不喜歡菲力派的那個人,對嗎?」

「應該沒錯。是這樣的,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恰當的人選。」

「為什麼不找菲力派呢?或是比利?」葛蕾絲開心地問。

「比利?比利是誰?」

「妳知道的嘛。比利啊。我們的另一個鄰居。他住一樓。」

「在我家對面那個?妳認識他?」

「對。怎麼了?」

「嗯,沒人認識他。我連看都沒看過他。我在這裡住了六年,從沒看過任何人拜訪他。我聽說他連日用品都請店家送來。妳怎麼會認識他?」

「我就是認識嘛。我們只有聊天。」

「菲力派或許很適合。」瑞琳說。「對。也許我們可以問問菲力派。」

「但在妳下班回來之前,誰來照顧她?」海曼太太問。

瑞琳的臉色變柔軟,彷彿既悲傷又害怕,彷彿她即將乞求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我本來希望妳肯幫忙。」

「哎呀,這個嘛。這樣不好吧。」

葛蕾絲察覺現在是關鍵時刻,插嘴:「拜託啦,海曼太太,拜託?我會很乖的,我會努力不吵人,只要一陣子就好,直到我媽媽好起來。」

「我相信妳會很乖的,親愛的。」海曼太太說。「但恐怕那不是重點。我真的不是照顧妳的適當人選。我太老了,體力不夠。」

就在瑞琳從沙發起身之際,海曼太太扯住她袖子,拉她過來,附耳對她低語。但葛蕾絲還是聽見了。大家怎麼老是這樣?他們當她是聾子嗎?葛蕾絲的聽力很敏銳,但似乎沒人知道。

海曼太太說:「這不是妳的問題。妳只會愈幫愈忙。妳這樣只是在延後免不了的結果。」

瑞琳縮回手臂,將袖子從海曼太太的手中拉出來。她不聲不響,牽起葛蕾絲的手,一言不發地走了。

才到門口,葛蕾絲就說:「我們現在可以叫披薩了嗎?」

結果她們得先去找菲力派。

在大人允許你叫披薩前,總是還有一件待辦事項,葛蕾絲心想。現在她變得垂頭喪氣。

***

他一開門,瑞琳就說:「菲力派。你還好嗎?」

菲力派答道:「很好啊。怎麼了?」

「你氣色好差。你確定你沒事?」

「你好像很傷心。」葛蕾絲以大嗓門補充。

說時遲那時快,葛蕾絲的話一出口,菲力派就一副強忍淚水的模樣。葛蕾絲很確定她目睹了什麼,但同時又暗暗覺得自己或許錯了,菲力派是個大男人,大男人不會哭。唔,十之八九不會。其實,葛蕾絲也不確定。她只知道自己從沒看過哭哭啼啼的大男人。太太小姐就很會哭,她們不時嚶嚶啜泣,但男人不會;至少,就她所知是如此。不過這會兒疑似看到反證,因此值得她思考一下。

菲力派用一隻手揩揩眼睛,然後緊緊地闔上眼皮,他眼睛似乎在發疼,他伸手去揉。

「該死的過敏。」他說。「我快被搞瘋了。請進、請進。但只能聊一下,我就要出門上班了。」

「我們想請你幫忙。」葛蕾絲叫道,相當興高采烈。

「是啊。」瑞琳說。「你現在白天都不做建築工人了嗎?」

「是啊,不幹了,我找到更好的差事了。在餐廳。薪水沒那麼好,但很穩定。我需要穩定的收入。妳們要我幫什麼忙?」

「我想請你這幾天去接葛蕾絲放學。」

「這樣啊。沒問題。我可以。」然後他臉色一變,似乎臨時想到什麼難處。「啊。不對。不。我收回。我不行。抱歉。但願我可以。要是可以的話,我一定幫忙。問題是住走廊對面的那傢伙,他會找我麻煩,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前幾天,我單膝跪在地上,問了葛蕾絲一聲她怎麼沒上學。光是這樣,他就差點要把我扔進囚車,押我到州立監獄。」

「可惡。該死。那傢伙是大混蛋。」瑞琳說。她突然低頭看葛蕾絲,彷彿這才想起葛蕾絲站在旁邊。「啊。對不起,葛蕾絲。很抱歉讓妳聽到這種話。這樣吧。菲力派。如果我拜託拉弗提不要找你麻煩呢?」

「呣……」

「我去問問看,好嗎?如果能確定他不會干預,你就可以幫忙了,對嗎?」

「對,我不介意去接她放學幾天。但妳下班回家前要由誰來照顧她?因為把她接回來以後,我就差不多得去上班了。」

瑞琳皺起額頭,比平常皺,至少,是比接到那通電話還要更皺。

「我們正在想法子。」她說。「我現在只曉得不能讓她落單。包括放任她一個人跟她媽媽單獨待在家裡。她身邊隨時都要有大人在。」

「比利!」葛蕾絲貢獻意見。「我們找比利幫忙!」

「比利是誰?」菲力派問。

「我們的另一位鄰居!」

瑞琳插手接管局面,說:「葛蕾絲宣稱她認識住在樓下、我家對門的人。」

「開玩笑的吧。沒人認識那個人。我連他是男的都不曉得。我在這裡住了三年,一次都沒看到有人進出那扇門。我還以為是空戶咧。」

「才不是。」葛蕾絲說。「比利住在那裡。」

「妳怎麼認識他的?」

「就認識了嘛。我們只有聊天。我知道他的每一件事。他以前是舞者,兼歌手跟演員,但現在不是了。他的名字是比利.閃亮,但這不是他母親給他的名字。他母親取了一個名字,我想是雷諾還是道格拉斯。他的姓氏是費雷斯丁,但他自己改名,因為費雷斯丁不是舞者的名字。我不曉得他怎麼知道是不是,我是說舞者的名字。但他說,這種事你自然就會知道的。他人很好。」

菲力派望著瑞琳,瑞琳望著菲力派,葛蕾絲則是同時望著他們倆。她看得出他們正在判斷要不要相信她,但她實在想不出認識比利有這麼難以置信嗎?

「我想葛蕾絲的想像力很豐富。」瑞琳說。

「沒錯!」葛蕾絲說。「我的確如此。這我最清楚了,因為每個人都這樣說我。大家都這麼說。」

「總之,」瑞琳說,這次是對著菲力派,「我們還沒解決放學後的那些問題。但拉弗提……交給我去擺平,好嗎?」

「好呀。妳去吧。看妳交涉得怎樣再跟我說。可是……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該走了。」

「噢。我都忘了。沒問題。對不起。我們現在立刻告辭,讓你準備出門。」

「掰掰,菲力派!」葛蕾絲嚷道。

「再見,菲力派。」瑞琳接著說,口氣比較悲涼。

然後他關上門。

***

她們一起穿過走廊時,瑞琳說:「我得想想在我去跟那個姓拉弗提的人交涉的時候,要讓妳待在哪裡。」

「傑克。」葛蕾絲說。「我想他的名字是傑克,還有,為什麼我不能一塊去?」

「因為場面可能不好看。」

「又怎樣?我早就看過別人撕破臉了,妳知道吧。」

葛蕾絲知道瑞琳沒專心聽她說話,滿腦子都在想別的事,大人差不多隨時都是那副德性。通常,大人都不聽別人說話,更別提對象是小孩的時候。

「我也得想想誰能在妳放學後照顧妳。」她說。

葛蕾絲於是說:「我們去問比利。」因為,不論她說了多少次,瑞琳似乎都聽不進去。

「好像不太好。」瑞琳說。

「他人真的很好喔。而且,我們都知道他一定在家。因為他從不出門。」

「這倒是很難反駁。」

「我知道海曼太太和菲力派不肯照顧我的原因。」葛蕾絲說。「我知道他們是怎麼回答我們的,但我也知道真正的原因。那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我。」

葛蕾絲說出這番話時,她們已經到了樓下,順著走廊往瑞琳家走,因為那似乎是她們要進去待一會兒的地方,至少要待到瑞琳決定要不要帶她去跟拉弗提先生商量為止。但當葛蕾絲說出那些話,瑞琳停下腳步。

她仍然牽著葛蕾絲的手,但葛蕾絲不明白原因,畢竟現在又不是過馬路。在走廊能出什麼意外?至少,葛蕾絲覺得不會。葛蕾絲想,或許是因為瑞琳心情不好,所以就認為葛蕾絲也心情不好而牽住她。只是葛蕾絲並不沮喪呀。也有可能瑞琳只是想要有人牽牽手,而葛蕾絲是唯一在她身邊的人。

總之,不論原因為何,瑞琳停下腳步,驚愕地低頭看她,彷彿葛蕾絲剛才說了什麼駭人的話;彷彿她說了髒話之類的,但葛蕾絲回想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飛速在腦袋裡想過一遍,她沒有找到不好的字眼。

「妳怎麼會這樣說呢,葛蕾絲?」

「因為這是事實。」

「他們怎麼會不喜歡妳?」

「噢,我也不太確定,但我知道有的人不喜歡我。他們不喜歡我,可能是嫌我太吵吧,因為大家老是說我嗓門太大,而且聽他們的口氣,好像不喜歡大嗓門。我想,也許,有的人喜歡小孩是因為他們不用一直跟小孩相處,他們可以跟小朋友講個幾句話,再把小朋友交還給他們的媽媽。所以我想,也許因為現在要把我還給媽媽沒那麼簡單,別人就不太喜歡我了。」

她說這番話時都一直看著瑞琳,瑞琳則是滿臉淒楚,好像看著葛蕾絲就令她心碎,但葛蕾絲不明所以,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

「我相信每個人都喜歡妳。」

而葛蕾絲說:「不,不是每個人。」但瑞琳一臉悲哀的樣子,讓葛蕾絲決定改變話題,因為除非她管不住自己,否則她不喜歡惹人難過。因此她說:「妳喜歡我嗎?」話一出口,她便察覺這跟原本的話題相差得沒她想的那麼遠。

「那當然。」

「妳喜歡我什麼地方?」

結果你知道嗎?瑞琳想不出答案。

「啊,我跟妳不是真的很熟。還不熟。等我多認識妳一點,我一定可以說出一大堆我喜歡妳的原因。有一大堆喔。一定的。」

「所以說,妳不是真的喜歡我這個人。還沒有。妳現在只是沒有不喜歡我。」

「不是的,我喜歡妳。我真的很喜歡妳。我只是需要一些認識妳的時間,才摸得清所有的原因。」

「我喜歡妳。我也知道原因。是因為妳允許我叫披薩。」葛蕾絲認為提起披薩說不定是明智之舉,而且也是為了再次確認瑞琳沒忘。「也是因為那麼多人看到我坐在樓梯上,只有妳決定幫我。」

葛蕾絲等待著。但瑞琳沒有說話。她甚至沒有再次舉步。她們仍然站在那裡,待在走廊中間,手牽手。簡直就像颳來一陣大風,將瑞琳的話語都颳走了。

既然沒人開口,葛蕾絲便說:「我們去問比利吧。」

瑞琳從呆滯中恢復,說道:「也好。對。我們去找他。我想見見妳這位朋友。」

「然後就叫披薩。」葛蕾絲說。

「對。」瑞琳說。「然後就是披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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