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向前走【燙金珍藏版】
#你可以把我的心治好嗎?
那天下午,維多利亞坐在臥房的窗前向外眺望,心想著:「自從維琪不在之後,所有東西看起來都不一樣了。」她發現就在皇宮花園外面的小山丘上,孤伶伶地站著一棵長得稀稀疏疏的樹,以前她從未注意到那棵樹,然而那天下午,她卻覺得那棵樹看起來好傷心、好寂寞。一滴小小的淚珠冷不防從公主的眼角溜出,滑下臉頰。她想,寂寞是多麼令人心傷,而暗自心傷,無人可訴又是多麼寂寞啊!然而她一想到寂寞和傷心都是不當的感覺,她的頭又痛了起來。
自從她把維琪鎖起來之後,事情進行得並不如預期中順利。雖然沒有維琪的搗亂,遵守皇室規章也變得容易多了,但是要達到完美無缺的境界,對她來說,仍是一項艱苦的考驗。
不知怎的,她的視線就是無法離開那棵樹,彷彿有一股力量吸引她前往。於是她走下樓梯,走出宮殿,匆匆穿過曾經為她帶來歡樂的美麗花園,最後走到花園外的小山丘頂,在樹下堅實的土地上坐下來,背靠著樹幹,把隱隱作痛的頭埋在臂彎之中。
「無論我多麼努力,我永遠、永遠都不夠好。」維多利亞自言自語地嘆氣。
「什麼不夠好?」一個聲音問道,這聲音似乎是從樹那兒傳來的。
「你是誰?」小公主問。
「妳是誰?」那聲音重複道:「這才是個問題。」
「好吧,我先告訴你。」維多利亞一邊說,一邊慢慢地站起來,以免頭痛加劇。
她行了一個屈膝禮,說:「我是維多利亞公主,是這個國家國王、皇后的女兒。我住在花園另一頭的皇宮裡,念皇家卓越小學,總是在班上拿第一名。我很會種玫瑰花,比打壘球好得多,曾經擁有一隻叫做提摩太.梵登堡三世的狗。還有,有時候我的頭會痛得很厲害—就像現在。」
「這些都很有趣,公主,可是卻不能說明妳是誰。」
「當然可以!我當然知道我是誰。」維多利亞生氣地回答。
「每個人當然都應該知道他們是誰,雖然很少人真的知道。」
「你把我搞糊塗了。」
「體認到自己是糊塗困惑的,正是走向清醒的第一步。」
「我竟然在跟一棵樹爭論?」維多利亞對自己低聲嘟囔:「或許母后和父王說得沒錯,或許我就是不能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維多利亞抬頭盯著頭上那一片密密的枝椏,懇求地說:「樹先生,請告訴我,是你在跟我說話。是你,對不對?」
「對於妳的問題,答案也對,也不對。」那聲音回答。
「的確是你在說話,樹先生!是你!」
「事情並不總是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公主。」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貓頭鷹從樹上飛了下來,像一支飄蕩的羽毛般降落在地面。牠拍了拍翅膀,扶正掛在牠脖子上的聽診器,並把一個黑色袋子小心地擺在腳邊。
「容我介紹自己,」牠用非常高雅的語氣說:「我是亨利.赫伯特.霍特.D.H.,朋友都叫我醫生。」
「哦,不!先是一棵會說話的樹,現在又來一隻會說話的貓頭鷹,還有一個亨利.赫伯特.霍特的名字。我猜,我真的是不能分辨真假。」
「正好相反,對一個公主來說,我可是像童話故事一樣真實—哦,這讓我想起一首歌。」牠愉悅地說:「當然了,很多事情都會讓我想起很多歌。」
說著說著,牠從腳邊的黑袋子裡取出一頂草帽戴上,又拿出一把迷你五弦琴,然後開始笨拙地彈奏並唱著: 童話故事之於公主是多麼真實, 就如同權力之於國王一般真實。 「拜託,不要唱了。」維多利亞呻吟著,並用雙手緊抱住頭。「真的很抱歉,可是我的頭好痛,根本沒辦法聽任何音樂。」
「如果妳多聽聽妳自己的音樂,或許妳的頭就不會痛得這麼厲害。」貓頭鷹建議。
「我不想再唱歌了。」
「我是指妳內心的音樂。」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況且,貓頭鷹又懂得什麼關於內心的事?」
「事實上,我懂的可多了,如同我的頭銜D.H.所顯示,我是一個『心』的醫生(Doctor of the Heart),專門醫治破碎的心。」牠回答。
維多利亞的身體前傾,低垂著頭。良久,她輕輕地問:「有一顆破碎的心是什麼感覺?」
「從妳眼中的憂傷看來,我想妳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醫生回答,又將草帽和五弦琴一起收回黑袋子裡。
「恐怕我的心已經碎了。」小公主哽咽地說,眼睛始終望著地面。
「妳的自我診斷正確無誤。」
「你可以把我的心修好嗎?」
「我不能,但是我可以幫助妳,我們要做的不只是把妳的心修好,或把妳眼中的憂傷趕走,公主。」
「我們還要做什麼?」
「治療。」
「好吧,那麼,你可以治療我的心嗎?」
「我恐怕不行,公主,只有妳能治療妳的心。」
維多利亞蹙眉:「如果要我自己治療自己的心,那你又算是哪門子的醫生?」
「就像其他醫生一樣,我們可以幫忙修理很多東西,但是我們無法治療。」
「我不明白。」
「還有太多事情妳不明白,不過總有一天妳會了解。」醫生說。
然後牠轉換一個話題繼續說:「現在妳知道是我在跟妳說話,而不是這棵樹,有沒有覺得好過一點了?」
「當然沒有。我不能解釋一隻會說話、會唱歌、而且還是個醫生的貓頭鷹的存在,就像我不能解釋一棵會說話的樹一樣。」維多利亞回答。
「有些事是不需要解釋的,只需要親身體驗。」
「這些話你留著去告訴我母后好了。如果哪一個宮廷警衛看到我一個人在這裡對著不知道什麼東西說話……呃……對……對不起。」她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說你是什麼東西,我是說……呃,反正你知道的。」她注意到太陽已降到地平線上,便說:「我必須走了,什麼時候可以再來?」
「當心靈觸動時。」
「心靈觸動?那是什麼意思?」
「妳現在只要知道,當妳想來的時候,就可以來。」
「你真的說了很多好玩的事。」小公主一邊說一邊搖搖頭,並發現她的頭已經不痛了。然後她開始走下山丘,往皇宮的方向前進。她一邊走一邊揮手並大聲說再見。
當她快走進皇宮入口時,小公主看到皇后正從觀景窗向外張望,走到前門時,母親剛好打開窗戶。
「天都快黑了,妳到哪去了,維多利亞?」
「我在樹那邊。」她低聲地回答。
「做什麼?」
很不幸的,皇室規章嚴禁說謊,即使是善意的小謊,即使是像現在這樣悲慘的緊急狀況下,維多利亞沒有別的選擇,只好從實招來。
「談話。」她遲疑地回答。
「和誰?」
「和樹。」她回答,心中已預期到即將出現的畫面。
「我猜,接下來妳要告訴我,樹開口對妳說話了。」
皇后冰冷的聲調讓小公主不由得脊背發寒。「是啊……我是說,我以為是樹在說話,其實,說話的是一隻貓頭鷹。」
「說真的,維多利亞!妳必須停止這一切。妳真的不能再繼續說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了,妳現在不再是作白日夢的年齡了。」
維多利亞不太清楚作白日夢是什麼意思,不過她想,那聽起來似乎很棒。
「我可以證明那隻貓頭鷹真的會說話。」她溫順地說。
「不要再說了,維多利亞,不要再說任何關於樹或貓頭鷹的事,或其他有的沒的。不准妳再去那裡,就這樣了,沒什麼好說的。」然後皇后就怒氣騰騰地轉身走開。
「為什麼她就是不肯相信我?我就是知道那隻貓頭鷹會說話,我親耳聽見的。」維多利亞輕聲地對自己說。
但是到了晚上,她開始懷疑。她想,或許皇后是對的,畢竟,有誰曾經聽過會說話的貓頭鷹?更不用說一個戴草帽、會彈五弦琴、會唱歌的醫生了。此外,皇后似乎總是對的。
公主一年年地長大,每一年都希望明年能比今年更快樂些。當然在宮廷裡總是有數不清的盛大舞會和精心規畫的野餐,以及充滿樂趣的下午馬球賽,可是總像是缺了點什麼。公主常常痴痴地望著窗外的鳥兒,看著牠們在樹梢間跳來跳去、唱歌、成雙成對、自由自在的。她常想像如果她也變成其中的一隻鳥會是什麼感覺,或許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在即使身邊圍繞著朋友時,還感到寂寞與孤立。
隨著冬去春來,夏去秋來,維多利亞已長成一個可愛的少女,既優雅又親切,完全是一個公主該有的樣子。她以非常優異的成績從皇家卓越高中畢業,不過她最偉大的成就或許是她所說、所做、所想、所感覺的全都符合皇室規章的規定。
在她畢業的當天晚上,國王和皇后為她在宮廷的宴會廳中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慶祝晚會。在眾多魯特琴樂手、穿著鮮豔的小丑和貴賓的注視下,驕傲的國王將一個特別的禮物交給他的女兒。
「在這個值得紀念的場合,我很驕傲地把皇室地圖交到妳手上。這是一份無價的寶藏,它指引了我們祖先皇室生活的方向,甚至可以追溯到我們最早的起源。這是我們皇室的高貴傳統,妳必須遵循地圖裡設定的路線。」國王說。
說完,他將那灰色的羊皮紙卷遞給公主,羊皮紙卷用閃亮的銀線纏繞著,上面並有個皇室封印,磨損的邊緣顯示出歷代皇室成員經年累月的展閱。
國王舉起酒杯,高聲歡呼:「皇室傳統萬歲!」
所有的賓客也都高舉酒杯,向公主歡呼:「皇室傳統萬歲!公主萬歲!國王皇后萬歲!」
直到最後一位賓客離開後,維多利亞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她踢掉鞋子,倒在床上,心裡盤算著要將皇室地圖安放何處。雖然她毫不懷疑地圖的確實性與實用性,但她不認為自己會需要它,因為她已經知道自己未來要走的方向。首先,她要進入皇家大學接受符合公主身分的教育,並取得學位;然後在她自己的城堡中,和她的白馬王子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著。
她把地圖收藏在嫁妝盒中,信步走到梳妝臺前,突然間被一陣玫瑰花香所吸引,那是園丁總管每天早上都會為她準備的;經過精心安排,搭配著英國常春藤和白色滿天星的玫瑰花,完美無瑕地插放在公主親精心挑選的水晶花瓶裡。
她的眼睛在絲絨般的紅色花瓣上徘徊,如同懷春少女一般,幽幽地嘆了口氣,想像她的王子拯救她脫離皇室規章的桎梏、國王對她晃動的權威手指和皇后監視的眼神。總有那麼一天,她將尋到真愛,然後一切終將好轉。
她拿起音樂盒並轉動發條,〈我的王子將會到來〉的音樂揚起,她從花束中取出一朵玫瑰,輕觸著臉頰,「如果他能快一點出現就好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