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堅持和無數巧合的人生
兩個七年大不同
過去我在彰銀工作七年,進去時是辦事員,離開時還是辦事員。但來到阿拉斯加銀行,同樣工作七年,進去時是練習生,七年後我已升到資深副總裁兼財務長。
因為那篇嘔心瀝血的報告,我先成為主計室的正式職員,然後又慢慢晉升為部門副總裁。第五年,除了擢升為主計長外,我還多了個「銀行副總裁」的頭銜。再過兩年,我成了「資深副總裁」。然後,很快地,我又升為銀行的「資深副總裁兼財務長」,是銀行的高階主管職。
一個說英語帶有口音的外國人,在七年內,從實習生成為阿拉斯加最大銀行的高階主管,這種前所未聞的升遷速度,連阿拉斯加報紙都以大篇幅報導我的故事。
職場上的冷暖
隨著職位步步高升,我漸感自己的專業知識有待注入新血。於是,我積極尋找進修的機會。
後來,我報名參加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開設,專供銀行主管進修的「商業銀行決策人員進修班」。銀行不但提供公假,並且支付所有費用。進修班的學員都是來自世界各地銀行的高層主管。進修班學習課程緊湊,上課都以討論案例為主,大家都踴躍參與,內容不僅多元豐富,還有許多實際經驗的分享,收穫很大。
美國職場上競爭激烈,短兵相接的場面是常態,沒有溫良恭儉讓那種假客氣。不過,他們有一個好處,就是認賭服輸。如果他和你競爭輸了,你上去了,他們就會服你,不會在背後搞小動作。
在阿拉斯加銀行工作九年,我幾乎都是擔任財務規畫的工作。隨著職位不斷晉昇,負責管理的範圍也愈大,銀行的大部分業務都由我控管,責任愈來愈重。我的工作有兩個重點,一、資產與負債管理,以客戶存款、放款管理為主。二、投資風險管理,亦即評估及選擇投資標的,例如政府公債及公司的債券等。
我的同事幾乎清一色是白人,競爭相當激烈,要說完全公正,根本不可能。當我職位低時,同事們都很照顧我,甚至會為我的表現鼓掌、歡呼。待我升遷至主管階層後,激烈的競爭便成為家常便飯。多年下來,我對這種競爭習以為常。
銀行的營運計畫由我掌控,我必須經常和其他部門討論、溝通,其中掌管投資部門的副總裁薄華德和我特別不對盤,兩人時常因觀念差異而爭論。例如在銀行的投資管理中,除了佔七成的放款外,投資最大筆的項目就是購買債券。既高又瘦的薄華德,個性保守固執,但追求利潤時膽子卻很大,常對風險視若無睹。而我小心謹慎,步步為營。重要的是,十之八九結果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為了債券投資,我們常起爭執。我打電話給他,講不到幾句,他就會說:「你在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然後掛我電話。我只好衝到他辦公室,和他爭吵或溝通。這種侮辱人的作風,每每令我氣憤難當,我說話是有一些口音,但我和別人溝通時沒問題,為何唯獨他聽不懂?拿口音做藉口,陷我於尷尬,擺明了就是歧視。
但我也清楚,指控他歧視,我討不了好。我很早就知道,弱肉強食。不管是在職場或人生,弱小可能會得到憐憫,但絕對贏不來尊重。只有實力,才會得到別人的尊重。
聽不懂,那是你的問題!
我和薄華德的爭論,大概傳到了董事長的耳中,他做出了處置。
在阿拉斯加銀行工作第五年,我因表現優秀而成了銀行財務的最頂上司,當上了主計長,而且還晉升為副總裁,和薄華德同階。工作滿五年,一般就是由上級主管送個紀念品獎勵,但銀行特別為我辦了表揚會,董事長並親自出席頒獎。
當上台接受董事長頒獎時,我既意外又感動。他很少出席這種場合,能從他手上接過這個象徵我在銀行站住腳的獎,意義非凡。想不到,頒完獎,他並沒有下台,還說了一段話。他說:「澧說的話,大家可能有時聽不懂。老實說,有時我也聽不懂。但我回家後,仔細再想一想就明白了。我的結論是,這不是語言上的隔閡,而是我們和他在知識和智力上的差距。他講得太深奧了,連我在內,都必須經過消化後,才能懂得他話中的精髓。」
聽完這番話,我了解他出面公開挺我的苦心及對我的肯定,從那之後,銀行內就比較沒有人拿我的口音來說事了。
到了第七年,我又升階,成了資深副總裁兼財務長,薄華德主管的投資部門也歸我控管,他成了我的下屬。
我請他到我辦公室來,很客氣地告訴他:「我知道,我的英語有口音,但以後我可以慢慢跟你說,甚至我可以寫備忘錄給你,希望以後溝通不良時,不要再掛我的電話。」我發覺,薄華德的一雙長腳此時竟然微微發抖。最後,我很直接地告訴他:「過去你聽不懂我說的話,是我的困擾。今後,你若聽不懂我說的話,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從此,我們之間的溝通一直很順暢,再沒有發生過任何問題。
鄰家小妹蔡英文
九一一的晚餐
二○○一年蔡英文要到華府訪問,期間會在洛杉磯停留一、兩天。我輾轉得悉她希望能安排一場演講或對話和美國主流社會溝通。於是我透過關係找了一些智庫的人,準備開一場市廳會議。日子就選在九月十一日。
市廳會議前一、兩天,我到舊金山兒子家,打算九月十一日當天再坐飛機返回洛杉磯。一大早起床,打開電視就看到飛機撞擊紐約世貿大樓不斷重播的鏡頭。我一開始有點看不懂,以為是電影的宣傳片,過了一會才發現原來是恐怖分子殺到美國,進行恐怖攻擊。
我想到當天晚上的市廳會議,趕快打電話聯絡,看市廳會議是否如期舉行?結果怎麼都聯繫不到主持人。想要搭飛機回洛杉磯,結果所有飛機停飛。沒辦法,只好請兒子開車載我回洛杉磯。
車行途中,我不斷打電話聯絡。事情不由我不急,晚上的市廳會議是請美國西部最大的智庫
「太平洋國際政策協會」幫我安排,包括演講及問答。
同時,我也不斷聯絡下榻在洛杉磯市區巴爾的摩旅館的蔡英文,一方面擔心她的狀況,一方面要和她商量應變計畫。但電話一直打不通,我聯絡不上蔡英文。
從舊金山開車到洛杉磯約需六、七個小時,一直快到洛杉磯,我才聯絡上主持人,知道所有的活動都取消了,我才鬆了口氣。蔡英文也終於聯絡上了,對於突發的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我們全然無策。我問她:「晚上有沒有什麼安排?」「沒有。」「那我陪妳吃飯。」
後來我在美國籌備成立福爾摩沙基金會,我當時有一個構想,想出版一本和國際事務有關的刊物,請國內外這方面學有專精、有造詣的人執筆。因此我返台尋覓這方面的人才。有人介紹我去找時任陸委會主委的蔡英文。
她很客氣,馬上答應,並辦了一個早餐座談會,找了一些對美國事務熟悉的人來參加。彭明敏教授也很有興趣,臨時決定和我一起前往。雖然事先沒告知她彭教授會出席,但見到彭教授來,她還是很高興,脫口說:「彭老師,很高興你能夠來。」早餐座談會相當成功,我很感念她花時間促成此事。
可惜我能造訪台灣的時間有限,回到美國又要忙公私事務,創辦刊物的事也因此無疾而終,但我對蔡英文的誠意和風度很欣賞。
我做你妹妹,好不好?
我們以後的交往很多和「吃」有關。返台定居之後,在無意中碰到過兩次,都在圓山的美僑俱樂部,兩次我都吃牛排,兩次她都先替我付了帳。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二○○四年阿扁競選連任,當時我與一群海外扁友會的鄉親來到台北市中山運動公園,參加海內外大團結的造勢晚會。我們幾個人,包括吳釗燮、蔡英文和我在內,坐在後台聽著司儀陳菊以高亢的音調主持晚會。
蔡英文突然跑到我身邊,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說:「我做你妹妹,好不好?」我一下有點傻
了,心想,我做妳叔叔還差不多吧!於是我說:「做妹妹?我的年紀和妳爸爸差不多吧!」她卻笑了起來說:「一定要做妹妹才可以。」然後她馬上轉過頭對一旁的吳釗燮說:「釗燮,你要叫我姑姑。」我也跟著笑了,想不到這個女孩子還有調皮的一面。
比較熟了之後我才發覺,原來我們還是「鄰居」,都住在遠企附近的公寓,從我家到她家走路只要三分鐘。我有糖尿病,有時從美國帶了一些無糖的巧克力,我會請太太拿一些過去給她母親。他們也會投桃報李,彼此就比較有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