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書店大賞第1名,連奪14冠】奪取天下的少女

串連成線

當成瀨明莉走進一年三班教室的瞬間,我不禁雙手抱頭。今天是滋賀縣立膳所高級中學的開學典禮,沒想到我偏偏跟最麻煩的女生同班。彼此的名字都還不知道的同學,看到成瀨就像是看到琵琶湖出現鯊魚似的全都僵住了。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再度打量了一下成瀨。我們之前就讀的大津市立心動中學穿的是西裝制服,看她穿水手服的感覺很新奇。但重點不是這個。

成瀨頂著一顆大光頭。

如果這時有人吐槽:「成瀨,妳是加入棒球隊了嗎?」那個人一定會成為英雄吧。這是在高中第一天確立絕佳地位的好機會,但對我這個生活在陰影中的人來說,這樣做的門檻實在太高了。而且我更害怕萬一大家誤以為我跟成瀨很要好,會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成瀨的死黨島崎美雪,一定能做出最精準的吐槽吧,可惜她念的是別間高中。

我暗自期待班上其他人開口,但教室裡一片死寂。成瀨不以為意地確認貼在黑板上的座位表。座位是照座號排的,成瀨是三十一號,她在走廊數過來第二排的最前排座位坐下。我、大貫楓是十二號,位子在靠窗第二排的最後面,所以全班同學的反應盡收眼底。有人完全不在乎成瀨、有人不時偷看,也有人毫不掩飾地直盯著她。

另一個一樣是心動中學畢業的高島央介,我行我素地滑著手機。他原本就是文靜宅男型,不是那種會挺身而出的個性。真希望有會吐槽成瀨的男生。

在近年來提倡包容多元性取向與外貌的風氣下,「吐槽光頭的女高中生是不好的」,這樣的認知當然值得欣慰。但有個白目點的人跑去問也不會怎樣吧。我盯著成瀨灰色的後腦勺,用手指捲著自己的髮稍。

我到昨天還在想像上了高中可以轉換形象。上高中後,人際關係就可以全部歸零重來,我不敢奢望打進上流小圈圈,但至少要進入中間的團體。可以自在地跟男生聊天,交男朋友,然後成績也還過得去,學校活動也積極一點參與。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我下定決心跑了一趟髮廊。髮型整理好,看到鏡子的時候,我忍不住「哇」了一聲。我這樣滿懷期待的心情,全都被成瀨的光頭給嚇飛了。

之後前往體育館參加開學典禮,我得知更驚人的事實。成瀨是新生致詞代表,不知道是因為她是入學榜首,或是因為其他原因而獲選。成瀨站上講台的瞬間,現場雖然一片寂靜,卻感覺得到隱約的騷動,只有一年三班的學生像事先知道隨堂考題目一樣特別冷靜。成瀨用清亮的聲音讀完致詞稿,完美地行禮,回到座位上。

成瀨從小學就常常領獎,琵琶湖繪畫比賽獲得琵琶湖博物館長獎、大津市民短歌比賽得了大津市長獎,全校朝會的表揚時間她可以說是固定班底。在絕大多數扭扭捏捏的領獎者當中,就只有成瀨堂而皇之地面對校長,敬禮的順序和時間點也非常完美。我也曾經因為讀書感想得佳作上台領過獎,但在眾人的視線下,連敬禮都做不好。

開學典禮結束後,大家回到教室,聽老師說明接下來的行事曆,第一天的上學日便結束了。

我家是距離高中約八百公尺的透天厝,還不到需要騎腳踏車的距離,所以走路上學。跟以前國中時要爬坡的通學路比起來,這段路算平坦好走。開學典禮結束後,許多家長都在校舍外等著接孩子,但我媽已經自己先走回家了。

「為什麼明莉剃光頭啊?」

一回到家,媽媽開口就這麼問。媽的語氣聽起來絕不是在嘲笑成瀨,只是單純感到困惑而已。我也隨口應聲:「不知道為什麼耶。」

「明莉從小就是個有點怪的孩子呢。她上次得的那是什麼?劍玉的大津市冠軍嗎?」

去年秋天,在BRANCH大津京購物中心舉辦了比賽指定動作完成次數的劍玉*大賽,成瀨整整四個小時沒有掉球,最後是主辦方喊停,將冠軍頒給成瀨。這項壯舉我只在《近江日報》讀到,但完全可以想像現場的大人們困惑的樣子。

「她媽媽明明是普通人啊。」

「就是啊。」我回了這麼一句,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裡。究竟何謂普通是個大哉問,不過如果不起眼就叫普通的話,那成瀨一點也不普通。

我跟成瀨的相遇,就是在九年前的這個時候—大津市立心動小學入學典禮當天。我之前上的是比較遠的幼稚園,所以全班同學沒一個認識。五葉木幼稚園的同學以成瀨為首,形成了最大的小團體,我聽見不認識的媽媽們交頭接耳地說:「跟明莉同班就可以放心了呢。」

實際上成瀨確實很優秀,不管哪一科成績都是最好的。低年級時我很單純地覺得她好厲害,但眼看成瀨總是淡然地做出成果,我也越來越不爽。其他女生好像也跟我一樣,後來大家開始避著成瀨。

上了五年級,我們又再度同班。這時已經沒有人叫她「明莉」,大家總是竊竊私語地笑著說:「成瀨那個樣子實在是……」

就算大家明目張膽地排擠成瀨,她看起來也一點都不在意。上廁所、換教室都獨自行動,體育課要兩人一組的時候,成瀨一定會落單,但她也是一副「班上人數是單數總會有人落單」的表情,毫不在乎地跟老師一組。大家私底下也在取笑她,但成瀨好像真的什麼都沒聽見。

五年二班的女生分成上流、中間、下等三大群,我就是在這時候意識到自己屬於下等的那一群。跟男生自在互動、漂漂亮亮的是上流群體,一群女生自成一國、開心混在一起的是中間群體,不屬於以上兩者、不起眼的人就是下等群體。而有一個人不隸屬於任何群體、彷彿飛人般的存在,就是成瀨。

對我們來說,成瀨是最好的替死鬼。如果不是成瀨,上流群體的矛頭就會針對我們而來。

成瀨在朝會領到獎狀那天,班上的領頭羊凜華和鈴奈,從成瀨的置物櫃拿出裝著獎狀的黑色證書筒。我們這群隱約察覺到接下來的發展,全都僵在原地看著她們。她們兩個向我們走近說:「要不要把成瀨的這個藏起來?」

不用想都知道拒絕才是對的,但要是拒絕了,可以想見接下來我們的立場會如何。就在我們支吾不語的時候,凜華突然點名我:「好嘛,阿貫妳這麼聰明,一定可以想到要藏在哪裡吧?」

我不否認當時在滿心困惑中閃過了一絲喜悅。就連我向來不喜歡的「阿貫」這個暱稱,聽起來也充滿凜華釋出的好意。

就在伸手接下證書筒的下一秒,我從竊笑的凜華和鈴奈身後看見成瀨的身影。得救了,我心想。

「啊,這個,掉在地上了。」

我走向前,將證書筒遞給成瀨。成瀨接過證書筒,一語不發地直視我的雙眼。我被她眼中滿滿的敵意震懾到說不出話來。

成瀨接著將視線轉向凜華和鈴奈。她回到座位上後,凜華和鈴奈扯開嘴角笑著說「什麼跟什麼啊」,但很明顯是在逞強。

都是高中生了,應該不會有人做出藏東西這種幼稚的舉動,但說不定還是會有人看成瀨不爽。我可不想再跟那時一樣掃到颱風尾。我看著今天發的年度行事曆,思索著到底該如何應對才是正確答案。

 

隔天班會時間進行了自我介紹,我原以為就是照座號順序,沒想到導師多此一舉地讓一號和四十一號猜拳,誰贏了就從誰開始,結果變成從後面開始。成瀨先自我介紹,說不定會加深我跟她是同一所國中畢業的印象。我內心暗自祈禱她不要說校名,但成瀨坦然說了:「我叫成瀨明莉,大津市立心動中學畢業,住在鳰之濱。」

而且成瀨還帶了她的劍玉,特地把講桌搬到一旁表演起來。紅色木球在大盤、中盤、小盤、劍尖跳動,飛行球這招成功後,還露了一手讓球消失的魔術。為什麼成瀨要這麼出風頭呢?我悄悄嘆了口氣。在短暫的寂靜之後,響起了拍手和歡呼聲,全班同學都笑著鼓掌。成瀨倒是沒有表現出特別高興的樣子,面無表情地將講桌復位,回到座位上。

接下來一掃剛才的緊張氛圍,自我介紹也跟著輕鬆起來。原本了不起說說自己喜歡的學科、國中時參加的社團,結果之後大家也提到喜歡的YouTube頻道,或是國中時發生的糗事之類充滿親切感的內容。

我也一面聽著其他人的自我介紹,一面在腦中組織自己要說什麼。我喜歡玩電動,但要說哪一款才是大家都喜歡的呢?寶可夢嗎?還是明星大亂鬥?或是動森?只要說出喜歡的角色,說不定有同樣興趣的人就會來找我聊天。

輪到我的時候,我站到台前:

「我叫大貫楓,大津市立心動中學畢業,平時走路上學。」

我的視線無意間向左飄,跟成瀨對到眼。她的眼神中沒有殺氣,卻也看不出在想什麼,加上那顆光頭又更讓人毛骨悚然。我在腦中寫下的便條紙就像瞬間被風吹走似的。

「我、我國中參加桌球社,呃,擅長的科目是……國、國語,請多指教。」

就像不良範例的自我介紹,有人聽了會想跟我當朋友嗎?同學們似乎也聽累了,掌聲零零落落。沒想到就這麼乾脆地暴露出自己無趣的本性,早知道就不要看成瀨了,但千金難買早知道。

午休時間,坐在我前面的大黑悠子向我搭話,跟我一起吃便當。悠子的自我介紹跟我一樣平凡,裙子也很長,渾身散發出一股下等群體的氛圍。我想自己果然就是適合跟這種人在一起吧,並告訴自己不能瞧不起寶貴的朋友候選人。

「我可以叫妳小楓嗎?」

「嗯。」面對這個擺脫「阿貫」的大好機會,我在她語音未落時就急著應聲:「我也可以叫妳悠子嗎?」

「當然可以。」

確認彼此的稱呼方式總讓人有點難為情。

「這一班名字A開頭的人也太多了吧?我還是第一次座號是二位數呢。」悠子說。我一面想著有沒有什麼機會能成為班上主流的話題,一面附和:「就是啊。」

「小楓,妳家住得很近吧?好羨慕喔。」

悠子住在甲賀市,早上六點多就得出門,轉乘兩次才終於到膳所本町站。剛剛聽大家自我介紹,我發現班上同學來自縣內各處。如果發揮自己在地人的優勢,提供當地資訊,說不定有機會躋身社交焦點,但我實在想不出能讓高中生感興趣的資訊。

「悠子想好要參加什麼社……不對,要參加什麼隊了嗎?」

膳所高中的社團叫校隊,聽說去年度的新生有九六%都入隊。我國中會加入桌球社,只是因為從國小就很要好的朋友邀約,但一直打不好,並不打算上了高中還繼續打。

「還沒決定,要不要一起去參觀體驗?」

先不說要不要跟悠子參加同一隊,至少現階段可以免於獨自活動確實值得高興。我跟悠子之間連起了一條細細的線。放眼教室,可以看到四處聚集了許多小圈圈,人與人之間的線串連了起來。這些線,會慢慢像蜘蛛網似的彼此串連、鞏固群體,然後形成階級。不像小朋友的連連看那樣,光看黑點的配置就知道答案。人際關係往往會在意外的點與點之間串連成線。

我每年都在班上的角落,像是要畫出人物關係圖般仔細觀察交友關係。國中小學就算重新分班,也還是會有認識的人同班,只要能在既有的關係圖上做出微調就很好了。高中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打掉重練。在高中華麗改變形象是無望了,我決定找到不顯眼的舒適圈。

我放眼望向成瀨的位子,發現她人不見了。一定又是自己一個人晃到哪去了吧。我實在沒辦法像她那樣,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地活著。

「還有其他人也是心動中學畢業的吧?有誰啊?」

悠子的問題讓我心頭一驚:

「啊,我看看,高島同學和……成瀨同學。」

「成瀨同學是那個表演劍玉的嗎?」

看來她對成瀨是心動中學畢業這件事沒有留下印象。想到剛剛那些擔心沒意義,我不禁有些沮喪:

「嗯,但我跟她也沒什麼交集啦。」

我跟成瀨最接近的時刻,就是小五的證書筒藏匿未遂事件,她就算不記得我的名字也不意外。

放學後,我和悠子一起參觀了英語隊、攝影隊、文藝隊,每一隊都對我們很親切,實在是無法決定。

「對了,我也想去看看歌牌*隊。」悠子說。

膳所高中的歌牌隊,每年都會晉級全國大賽,是賽場名校。大津有許多關於歌人*1有關的神社佛閣,學校也常出相關的作業,對歌牌多少是有點熟悉,說不定也可以挑戰看看。

一走近講堂二樓的和室,就聽見裡面傳來《百人一首》*2的詠唱聲。

「安靜一點比較好吧。」悠子小聲地說著往裡面探頭,就看見一個光頭女生跟對戰對手相對坐著的身影。才讀出上句的第一個音,她就像棒球隊員滑壘似的往敵陣的牌大膽撲出上半身,從四散的牌中取出一張。

「成瀨學妹好快喔!」

「如果能學會更精練的動作,一定能升上A級。」

在學長姊的稱讚中,成瀨依然不動聲色。我聽說她國中參加田徑社時就拚命練長跑,在歌牌隊有辦法跟隊員們好好相處嗎?連我這個局外人都忍不住擔心起來。

「要體驗歌牌嗎?」穿著黑色T恤的學姊走過來詢問。

「喔,這不是大貫嗎。」成瀨看到我,舉起手。突然被她這麼一叫,我整個人僵在原地說不出話。

「大黑也一起啊。」

「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悠子十分驚訝,成瀨也一臉詫異:「自我介紹的時候,妳不是說妳叫大黑悠子嗎?」

「成瀨同學要加入歌牌隊嗎?」

「我是這麼打算,趁著春假看完了整套《花牌情緣》*3。」

「《百人一首》妳都記起來了嗎?」

「『決字*4』都記起來了,但今天是第一次實際搶牌。」

「好厲害喔!」悠子忍不住讚嘆的同時,我只能在一旁陪笑。我才不想跟成瀨加入同一隊。雖然很想趕快離場,但看悠子興致勃勃的樣子,我決定陪她參加體驗課。

我們分配到的是針對初學者,淺淺標出決字的歌牌。一面聽學長姊講解,一面將牌排好,聽詠唱的歌牌內容搶牌。我始終提不起勁,只搶就在眼前的牌。在不遠處跟學長姊對戰的成瀨,搶牌動作依然十分激烈,光是要把亂掉的牌排回來就花了不少時間。

體驗完歌牌隊後,我們結束了校隊參觀,打道回府。

「小楓想好要加入哪一隊了嗎?」

「嗯……還不曉得耶。」

「我是想加入歌牌隊,但我家太遠了,感覺好累。」

悠子這麼說,讓家就住在附近的我產生一股愧疚感。

「我回家再想想。掰掰。」

「掰掰。」

光是參觀校隊就累壞了。剛走進超商想買點甜的,就看到島崎。看她穿著跟我們不同的制服,我再次體認到我們已經不同校了。

「啊,阿貫!」島崎結完帳看到我揚聲打了招呼:「妳的髮型很好看耶。」

她注意到我的髮型讓我很開心,忍不住伸手撩了一下頭髮。新同學不知道我以前的髮型,沒人提起也是沒辦法的事,但難免有些落寞。

「妳去燙直了嗎?好漂亮喔。」

到上個月我都還頂著毛躁的自然捲,明明應該順著地心引力垂下的頭髮,整個蓬鬆橫向發展。我總是維持一定長度,不剪太短,綁成一束,但老是整理不好。

我在春假下定決心燙直,花了五小時好不容易獲得一頭直髮。這下總算跟普通的女孩子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了。

「對了,妳知道嗎?成瀨剃了光頭喔。」島崎笑著說。

「嗯,我跟她同班。」

「欸,是喔?感覺怎麼樣?」

島崎毫不掩飾對成瀨的好感。小五的時候也一樣,女生在講成瀨的壞話時,島崎總是悄悄地淡出。雖然沒看過她在教室跟成瀨說話,但能明顯感受到她沒有跟成瀨的敵人站隊的意思。

成瀨被地方電視台報導為「天才泡泡少女」是個轉捩點。節目播出隔天,包含島崎在內的中間小圈圈女生圍繞著成瀨。凜華和鈴奈還是冷冷地說著「上電視也太蠢了吧」,我們這些下等群體也沒有靠近她。但也有男生說「成瀨好厲害」,可以感覺到整個風向都不一樣了。

上了國中後,成瀨和島崎組成搭檔講漫才,在校慶表演段子。還聽說她們參加M-1大賽。

我說了成瀨露了一手劍玉和魔術表演,抓住班上同學的心,還在歌牌隊如魚得水的事,島崎非常開心地說:「果然很有成瀨的作風。」要是哪天成瀨失去「成瀨的作風」,島崎會拋棄她嗎?不,島崎一定會接受全新的成瀨吧。

「下次再跟我說成瀨的事吧。」島崎揮揮手離開了。

就算對我沒興趣,也不該這麼說話吧。難道她以為我也對成瀨有興趣嗎?我煩躁不已,買了平常不會買的、擠了滿滿鮮奶油的布丁。

close
貨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