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情書【山茶花文具店，再次與你相逢】限量贈為你而寫信紙組＋一筆箋

各位敬愛的貴賓：

今年又迎來了櫻花盛開的季節。
不知各位別來是否無恙？

段葛的整修工程終於圓滿完成，段葛兩旁的櫻花也已是滿樹櫻紅，絢麗多彩，美不勝收。

恕我沒有第一時間向各位報喜，我們家又增添了新的成員。

六年前，小女兒小梅誕生，隔年，又迎接了長子蓮太朗的誕生，我們終於成為一家五口的家庭。

長女陽菜（QP）在今年春天，成為國中三年級的學生。

連續兩次迎接懷孕、分娩、育兒這些人生大事，在感到興奮的同時，生活中也經常發生各種混亂的場面，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這段期間暫時擱置了代筆工作，造成各位諸多不便，在此由衷表達內心的歉意。

雖然每天的生活都像在太空旅行，日前小梅和蓮太朗終於一起升上了小學。

在這段期間，各位總是用充滿關愛的眼神守護著我們，我心懷感激，感恩大家的支持。

目前我正在積極籌備，計畫從今年春天開始，重啟暫停已久的代筆工作。

待此通知信送達各位手上時，便可以再次接受代寫各類書信的委託。

恭候各位蒞臨山茶花文具店，若有代寫書信的需求，歡迎隨時垂詢。

接下來的季節，鎌倉的街道將洋溢滿滿的綠意。

期盼各位能夠來此共賞美景，享受光輝燦爛的片刻。

衷心期待再次與各位相見。

山茶花文具店店主
雨宮（守景）鳩子

這一陣子，我的酒量增加了。之前懷孕、分娩時，我幾乎過著滴酒不沾的生活，但從去年聖誕節前開始，我每天都會在睡前喝酒。

起初是因為在髮廊隨手翻閱的旅行雜誌上，看到關於熱紅酒的報導，德國在每年聖誕節時期，就有將紅酒加熱飲用的習慣。雜誌上還分享了食譜，於是我就用家裡現成的食材試了一下，簡直太好喝了，完全是我喜歡的口味。

那次之後，只要蜜朗的餐廳有剩下的紅酒，就請他帶回家，然後把肉桂、丁香和八角等辛香料和蜂蜜放在小鍋子中加熱，煮成熱紅酒。如果家裡有柳丁和蘋果，也可以切片一起加進去。

從上代手上繼承的這棟老房子一直修修補補，維持到現在，每到冬天，就冷得快結冰，喝了熱紅酒後，身體就會暖起來。這種暖和的感覺讓我欲罷不能。

喝了酒之後通體舒暢，感覺輕飄飄的。上床睡覺之前的短暫片刻，忘記所有的煩惱，沉浸在屬於自己的世界中。

想睡的時候，就不等蜜朗回家，毫不猶豫地躺進被子，呼呼大睡。如此一來，便能順利維持早睡早起的循環。

兩個比較小的孩子已經學會照顧自己，我終於再次擁有面對自我的時間。這是最令我高興的事，我想起以前一個人住在這棟房子，輕鬆愉快地和鄰居芭芭拉夫人相處的那段時光。

因為家有考生，所以新年無法出門去任何地方，只能在鎌倉的深山裡，像冬眠一樣安靜過日子。QP似乎打算報考縣內首屈一指的升學高中，目前正在房間內用功讀書。

之所以說是「似乎」，是因為她完全不和我討論升學的事。在這件事上，蜜朗成為我和QP之間的窗口。

蜜朗的媽媽每年都會從高知寄大量年菜來我們家，我只要用水芥菜和鳥一的半野生鴨的絞肉一起做成丸子，煮一鍋雨宮家代代相傳的獨特鹹粥就好。

自從小梅出生之後，就無法再親筆寫賀年卡，私人的賀年卡也因為和朋友之間的默契逐年減少，現在都用電子郵件相互拜年。

山茶花文具店像往年一樣，在年末和年初休息一星期，我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趁機大喝最愛的熱紅酒，喝得爛醉如泥。

 

我在新年假期最後一天的晚上九點多，終於找到了找很久的東西。

夏目漱石的《草枕》，成為這一切的起點。我連續看了好幾本日本古典文學作品，在上代的書架上尋找下一本想看的書，隨手翻著某本文庫本時，那樣東西就像壓花書籤一樣，從書頁之間掉了出來，飄落在地上。

一張明信片掉在地上。

明信片的正面是山茶花的照片，兩朵分別是紅色和白色的山茶花躺在地上，好像相互依偎著，無數沾滿黃色花粉的雄蕊伸向天空的方向，但彩色印刷的色彩已經褪了色，幾乎變成褐色。

我蹲在地上，撿起明信片，翻到背面的瞬間，幾乎無法呼吸。粗獷的陌生字跡竟然寫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雨宮點心子小姐收」

明信片上的照片似乎是伊豆大島的山茶花，寄信人是美村龍三先生，的的確確是從伊豆大島寄來的，但是，寄信人並沒有留下具體的地址，只寫了「寄自大島」這幾個字。

「找到了。」

我愣在原地，勉強擠出這幾個字。這棟房子內，的的確確有冬馬先生苦苦尋覓的、美村先生寄給上代的信。

我手上的文庫本封面印著《睡美人》，作者就是川端康成。一張熟悉的臉就像氣球般浮現在我腦海。

不知道深愛康成哥的富士額女士最近好不好，改天寫一張明信片寄給她。

我想起這件事，看著美村先生寫的內容。 

神奈川縣鎌倉市二階堂九八八
雨宮點心子 啟
寄自大島

 

點心子：

收到妳寄來的情書，我太高興了，高興得簡直快飛起來了，所以我一次又一次把妳的情書抱在胸前。我把妳的照片當作護身符，隨時帶在身上。對了，從鎌倉的小動可以看到大島，下次要不要約好在相同的時間，一起看夕陽？我也會向妳揮手。真希望下次不是抱著妳的信，而是親手把妳抱在懷裡。

                                                        龍

 

我好久沒有看到小動這個地名了。大小的小，動作的動。我知道江之電的腰越車站附近，向海面突出的小動岬上有一個小動神社，但我還沒有去過那裡，而且無法把上代和小動連在一起。

根據我的推測，上代和美村先生交往的時間在半個世紀之前，是她才二十多歲的時候，在她生下我的母親（女神巴巴）之前。美村先生的年紀雖然比上代大幾歲，但他們應該是同一個年代的人。美村先生已經結了婚，而且也有孩子。

如果不喝點酒，我無法面對家人複雜的豔情，我在牛奶鍋中加入比平時更多的紅酒，點了火，然後隨便加了一些辛香料。因為剩下的蜂蜜不多，於是加了橘子醬，用湯匙不停地攪拌。

上代收到這張明信片時，應該比現在的我更年輕。雖然了解這一點，但還是無法想像上代曾經比我年輕。

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外祖父，真的一次都沒有想過有這號人物的存在。對我來說，上代就是我的一切，連女神巴巴的存在都可有可無。我一直認為，我和上代之間的連結非常牢固。

但是，如果沒有男人和女人，就不可能生下孩子，所以無論女神巴巴還是上代，都當然有和她們一起生孩子的男人，我此刻才會在這裡。這個事實讓我驚訝得雙腿發軟。

我右手拿著美村先生的明信片，左手拿著裝了滿滿熱紅酒的馬克杯，移動到暖桌前。蜜朗說，今晚要在店裡準備食材，所以會晚回家。

冬日的夜晚很漫長。

我把冬馬先生特地送來鎌倉，裝了上代寫的情書盒子放在暖桌上。

輕輕打開蓋子，拿出那疊信。總共有五封，其中四封貼了二十圓的郵票。

美村先生寄來的明信片上貼了紀念移民巴西五十年的十圓紀念郵票，郵票快要脫落了，我伸手把它壓平。

美村先生的字具有獨特的個性，既說不上漂亮，也不能說很醜。從字跡完全無法想像他長什麼樣子。雖然我平時只要看字，大致可以想像寫字的人是高是矮，是胖還是瘦，腦海中浮現大致的輪廓，但這次完全抓不到對美村先生的感覺。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看別人寫給另一個人的私信都會心虛，更何況是上代的情書。

雖然很希望這輩子都不要知道這件事，但既然已經知道了，就沒有退路。我帶著一種違反本人意願、好像強制脫下對方衣服的罪惡感，把信紙從信封中拿出來。

然後，下定決心看了起來。

 

三哥：

別來是否無恙？你在上封信中提到感冒有點發燒，已經康復了嗎？我每天都會想到你好幾次，不，老實說，我整天都在想你。

其實我很想噗通一聲跳進海裡，一路游到你所在的大島去見你，我痛恨這裡和大島之間的距離。

真希望可以把手伸得很長很長，摸一摸你的臉。

上次吃橘子的時候，忍不住想起你嘴唇的觸感，頓時難以克制內心的悸動。如果每天每天的早、中、晚，都可以照三餐親吻你的嘴唇，不知道會有多幸福。即使我知道不該有這樣的奢望，但仍然無法不想像，無法不貪戀你的身體。

希望你下次繼續在夢裡擁我入懷。

因為每次在你的懷裡，我就是最幸福的女人。

只有在你面前時，我可以完全不計形象，再怎麼失態都無所謂。

真的太不可思議了，我完全不會感到害羞。

因為比起這種事，我更希望能夠依偎著你，想要更靠近你。只要能夠和你共享親密時光，我就心滿意足了。

每次夢見和你親密依偎，我就會心花怒放，一整天都感到幸福。

希望夢境可以成真。

希望今天晚上又可以見到你。

                                                                        點心子

 

上代在情書中太純真、太耀眼，我無法直視她的光芒。

美村先生也許是上代的第一個男人，上代因為宛若被雷打到般的偶然和必然，愛上了美村先生嗎？愛得無法自拔嗎？

難道上代只有愛上美村先生這條筆直的路，別無選擇嗎？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把剛才從書中發現、美村先生寄來的明信片供在佛壇上，點了蠟燭，又點了線香。鈴聲在安靜房間內迴盪，我合起雙手，閉上了眼睛。

「被我發現了。」

我對著佛壇說。

「妳發現了嗎？」

上代就像是做了壞事後被發現的小孩，吐了吐舌頭。

「聽說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我開玩笑說。

「我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真的很不像我。雖然是在妳出生很久以前的事，我也曾經年輕過。」

我和上代難得聊得這麼投機。

「一輩子能夠遇到一個這樣可以讓人愛得奮不顧身的對象，真的太美好了。妳遇見龍三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自以為很了解狀況地說。

「不是細水長流，就是絢麗卻短暫，愛情不就只有這兩種嗎？」

上代說的話意味深長。

「難道沒有愛得豐富又持久的選項嗎？」

「這種事，要親身經歷才知道。先不說這個，妳要找出其他的信件，然後處理掉。」

「為什麼？」

「因為已經不需要了。事到如今，曝光這些信件只會讓我害羞。」

「妳在情書上明明寫著，完全不覺得害羞。」

「那句話的意思是在他面前不會害羞。」

「好啦，我了解。」

「那就拜託了。」

「妳要告訴我還有幾封，還有藏在哪裡啊。」

「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早就忘記了。」

「妳現在仍然喜歡龍三先生嗎？仍然愛他嗎？」

我問了最後的問題。

「是啊，因為他很出色，我忍不住愛上了他。」

上代若無其事地說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當我抬起頭時，發現線香仍然飄著裊裊輕煙。

我雙手拿起剛才供在佛壇前、美村先生寫的明信片，然後輕輕放在上代寫給他的情書上，把盒蓋重新蓋好。我相信他們兩個人此時此刻也在盒子內親密無間。

親密無間這四個字並非只指身體，文字和文字也能彼此接觸，相互嬉戲，親密無間。在至今為止三十多年的生命中，我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世界。

我把他們兩個人親密無間的盒子放回祕密抽屜的深處。

 

一月六日，太陽快下山了，我起身準備結束營業時，男爵飄然現身。

「這個給妳，每年的慣例。」

他像平時一樣一臉嚴肅，把手上的袋子遞到我面前。

「謝謝你每年都想到我。」

我向他道謝，雙手接過袋子。即使不需要確認袋子裡的東西也知道，裡面裝了春天的七草。

「新年快樂，今年也請多指教。」

總覺得每次拜年的順序都顛倒了，但還是向男爵拜了晚年。

男爵乍看之下，和我上次見到他時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雖然我很關心他之後和胖蒂的關係是否有變化，只不過既然當事人沒有提起，我也就不問。

男爵似乎還要送七草給其他人，快步離開了山茶花文具店。

我把好像前一刻為止還毫無疑問地在泥土中自由生長的七草，放進裝了水的料理碗中。七草已經用水洗乾淨了，可能是胖蒂洗的。

隔天早上，我把七草放進粥之前，進行了七草爪儀式。

先把手指浸在料理碗內的七草水中，然後剪指甲。

去年原本也想這麼做，結果沒時間，前年也因為太忙，根本無暇進行這種儀式。

我想著這些事，把指甲剪短。

據說進行這種儀式，接下來一整年都不會感冒。雖然上代每年都會做，但搞不好她和現在的我一樣，雖然內心覺得哪有可能這麼神奇，但表面上還是一本正經地進行儀式。

我把兩個小的叫到面前，一臉得意地向他們說明剛才上網查到的知識：

「這是水芹菜，這是薺菜。鼠麴草、繁縷、寶蓋草、鈴菜，還有蘿蔔葉。」

我指著每一種草，煞有介事地向他們說明，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好笑。我也是剛才才知道鈴菜就是蕪菁，蘿蔔葉就是白蘿蔔的葉子。

「等一下我要把這些菜切碎後加進粥裡，煮成七草粥。在加進粥之前，你們把指尖放在七草水裡泡一下，指甲泡軟之後再剪指甲，接下來一整年都不會感冒，健健康康。」

我盡可能用兩個小學一年級生也能理解的話說明，但是他們聽了之後，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怎麼可能！」

小梅和蓮太朗都捧腹大笑起來。

「但是，以前的人都相信，媽媽也覺得可能真的有效。」

雖然我搞不懂哪裡好笑，但還是堅持這種說法。

或許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但可能有安慰劑的作用。不，一定可以發揮作用。只要相信有效，用心預防，感冒也不敢靠近。

我一邊煮粥，一邊在為兩個年幼的孩子剪指甲時，QP出現了。她可能沒睡好，整個人像殭屍一樣，一臉比平時更加不悅的表情。

「早安。」

我明知道她可能不會理我，但還是向她打招呼，果然沒有回答。沒想到當我問她：「要不要吃七草粥？」時，她微微點了點頭：

「也要剪指甲。」竟然還嘟著嘴開口說話了：「因為我不想感冒。」

雖然她的態度仍然很冷淡，但說的話令人莞爾。

因為她是考生，不想感冒，所以主動提出也要進行七草爪的儀式。

她終於對我有一絲反應，讓我竊喜不已，差一點當場做出勝利的姿勢，但還是努力克制，盡可能裝冷酷說：

「好啊，我把指甲剪放這裡。」

從她小時候開始，每年都會進行七草爪儀式，沒想到竟然在這種時候開花結果。

過去的我救了今天的我，我很想大肆稱讚那時候的自己，也要好好感謝上代。

「滾了。」

QP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下巴指向正在煮粥的瓦斯爐。

「啊呀啊呀。」

我急忙關了小火，然後稍微打開蓋子，用小火慢慢煮粥。

白米帶著一絲甜味的香氣，在冬天的廚房內歡呼，我有預感，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粥煮好後熄了火，把切碎的七草放進鍋內，鍋子內搶先一步迎接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