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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風破浪的蛋黃酥:擁抱無可救藥的樂觀

凌晨一點,我感到一股暖流湧出,大概是又出血了!
急忙衝進廁所,看到的是大量的咖啡色液體……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隔沒一會兒開始湧出了鮮血,醫生也推著超音波機趕過來,一照,眼前卻出現了難以置信的畫面。
「羊水都沒了!我想……接下來可能會有一些進展……」醫生很小心的斟酌用詞。
「很抱歉,我們都那麼努力了,卻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見我們都沉默著,醫生試圖再擠出點什麼話來。
可我與寶寶哥除了盯著超音波上的畫面外,什麼也說不出口。 

一小時前,一切明明都還好好的……

住在醫院裡已經快一個月了,無數次緊急大量出血都沒能真正將我們分離,卻在一切都要撥雲見日、即將出院的前夕,孩子卻無預警的向我們告別了。
也不過才幾個小時前,我剛感受到孕期以來的第一次胎動,就在下腹部的右側,他很用力的踢了我一腳,我還感到很新奇呢!
原來,那是他的道別。 

謝謝你來這一趟

終於還是來到了告別的這一天。今天的雨下不停,就像我為你誦經時掉的眼淚。
引產那天我們選擇沒有要看你,但或許是上天註定吧,今天葬儀社在讓我們看你棺木裡的擺放時,我們還是看見你了。
爸爸說,原來你其實並不小耶!
對呀,而且爸爸站的位置還看得到你可愛的小手,只是我沒有勇氣再更靠近了。
這陣子我總是在想,為什麼我會不喜歡聽見人們說。
「寶寶會再回來的。」
「下一個寶寶來了就會好了。」
或許我不喜歡的,只是人們將你分成了這一個、下一個的。
最近我最常問爸爸的問題就是:「你以後會忘記他嗎?」
原來我真正害怕的,是隨著時間過去,或是當「下一個」真的來臨時,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你了。
就像這段時間,世界並沒有停止運轉。
我喜歡的名人生孩子了、我身邊的老同學也生孩子了,我很替她們高興,只是以前我怎麼從來不覺得有這麼多人在生孩子呢?到了自己比較敏感的此刻,才發現世界還是如常運轉著,沒有為誰停下來過。
就像我那離開醫院時還布滿針孔、已經就快找不到血管埋針的雙手,經過了二十多天,也都悄悄癒合成了一點一點淺色的疤痕,終有一天這些疤痕都會在我的手上消失,就像你還不曾來過時那樣。
可即使我無法阻止那些能代表你來過這世上的證明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一定會永遠記得你,永遠、永遠。
謝謝你來這一趟,我昨天跟爸爸說,明明懷孕的過程裡沒有一天是舒服的,但有個孩子在肚子裡的感覺,真的很幸福。
我體驗過世上很多幸福的感受,但懷孕的幸福只有你給過我,媽媽真的、真的很謝謝你喔!
再見了,我的蛋黃酥,爸爸的小情人。 

*   *   *

後來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都聽不進任何指教。
「妳趕快去掛免疫科,看看會不會是免疫的問題。」
「這種就是自然淘汰,不用太放在心上,懷孕的人都有五分之一的機率會遇到的。」
「或許上天就是有任務要交給妳,才會選了妳。」
「妳還年輕,下一個很快就會回來了。」
明知所有人都沒有惡意,但就是很難聽得進去。
我總在心裡頭回嘴。
「你懂什麼!我早就做過全套的免疫血液檢測了。」
「你胡說!我的週數早就超過自然淘汰的週數了。」
引產後的我,內心就像塊薄薄的玻璃,脆弱得無力反擊且一碰就碎。只能在內心輕輕的拍拍自己的心,再小聲的對自己說:「不要去在意,大家都不是故意的。」

也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不只一次在心裡責怪過自己。
我一直是個無比開朗又活潑的人,跟身邊熟識的朋友講起話來更是百無禁忌。我總是很愛開玩笑,也很喜歡那個愛開玩笑的自己。
可就在引產過後,我曾覺得一定是自己太愛開玩笑了,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我的孕期有很多不適,我總是笑著跟朋友說:「媽的,他再這樣鬧下去,我就把他抓出來打!」
孩子出生後家裡可能會需要換一部車,我屬意的車款關門會發出非常大的聲響,大家都說這樣會嚇到坐在汽座上的嬰兒,只有我雙手一攤、聳了聳肩,擺出「那我也沒辦法啊」的手勢說:「頂多帶她多收幾次驚而已嘛,緊張什麼!」
可我真的只是開玩笑的。
聞到病房裡隔壁床的產後媽媽在吃著很香的月子餐,我對著肚子喊話:「孩子啊,快點出來吧,媽媽也很想吃月子餐耶。」
是我忘了跟他說,等到足月再出來。
還有很多很多,我自以為幽默的玩笑,都成了後來我難以原諒自己的傷痕。
那些話我以後再也不會說了。
我責怪自己不該說那些話,也認為就是因為我的玩笑,他才會不想來當我的孩子、老天才會懲罰我。 

懷孕前,我就從身邊的媽媽朋友們那兒得知,當了媽媽後時常容易有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莫名自責,彷彿怎麼做都不合格。
為此我還跟好友約定,萬一未來我們不小心也對那些「已經很努力卻仍無法控制的事情」產生自責時,一定要彼此提醒,並將對方從黑洞裡拉出來。
這個約定還熱騰騰的,但我卻沒有讓朋友們知道我深陷在某種自責中走不出來,選擇了讓自己待在裡面。
原來,身為媽媽的自責情緒,是這般難以言喻又無法理性控制的呀! 

更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認為自己這輩子大概都無法再面對任何人了。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那些朋友們才剛送給我的懷孕祝福,覺得自己愧對了那些祝福。
也不知道如何面對還不曉得我已經引產的人們,我有辦法在不給人帶來負擔的情況下說出我發生了什麼事嗎?坐完月子以後還是得回去上班,也很害怕面對同事們可能表達的關心或安慰的眼神。
那股脆弱是如此的不想讓人看見,然而越是想將內心的那道牆築高,卻反而怎麼樣都蓋不牢固,那道牆薄得比一張糖果紙還不堪一擊,輕輕一抓就撕爛了。
我放任自己每天都躺在床上淚流不止,除了老公與媽媽以外,我無法見到任何人。
甚至認為,自己再也不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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