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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念殺機【NETFLIX影集Murder Mindfully蓄弒待發】

1 正念

您如果站在門前等待,您就站在門前,等待。
您如果和太太吵架,您就和太太,吵架。
這就是正念。
您如果站在門前等待,又同時在腦子裡和您的太太吵架—
那麼,這就不是正念。
這就是單純的自找麻煩。 

──佑師卡‧白特納,《如何在快車道上減速慢行:給領導人的正念覺察練習》◢ 

首先,我必須說:我不是那種暴力型的人。甚至應該說,我是完全相反的類型。例如,這一生中,我還沒跟人打過架。而且,活到四十二歲,我這還是頭一次弄死人。就我現在所處的職業環境來說,我算是大器晚成的了。好啦,雖然在上週一週之內,我已經快集滿半打了。

也許,乍聽之下,這一切都不太妙。不過,我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出自最大的善意。這一切都是因為參加了正念生命改造課所產生的邏輯性結果。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在工作和家庭之間取得一種平衡。

會去上第一堂正念課程,完全是壓力所致。這門課是老婆卡塔琳娜逼我去的。她說,這課是為了讓我減壓,以改善我的韌性缺乏、我的不可靠,以及我早就扭曲的價值觀。藉著這門課,她也希望能再給我們的婚姻一次機會。

她想找回那個身心平衡、幹勁十足、創意滿點的年輕男子,那個十年前她愛上的男人。

當時,對我來說,所謂的正念,只是一種每隔十年就會再拿出來炒熱一下,換個概念再重新包裝上市的神祕花茶。所謂的正念,是一種不用躺下來的自主訓練,不用把身體扭來扭去的瑜伽,不用打坐的靜坐冥想。或者,就像那天吃早餐時,老婆在餐桌上秀給我的那本財經雜誌寫的:「正念是不帶任何價值判斷,充滿愛的當下覺察。」這個定義對我來說,就像是那種躺在沙灘上發呆的人,出於無聊所堆出來的鵝卵石山一樣,完全看不出形狀。

如果說,家裡只有我和老婆兩個人,我還會去參加這種正念課程嗎?我不知道耶。不過,我倆有一個小女兒,叫艾蜜莉。為了她,只要我們的家庭在這座城市裡還找得到任何一絲可以挽回的機會,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在所不辭。

於是,在一月的某個星期四,我與正念教練約好了第一次上課的時間。不過,等我真的在這間「診所」那重重的木頭門前按下門鈴,以便進去和教練談論「時間管理」這類的問題時,我已經遲到二十五分鐘。

教練的教室就座落在這城市的精華地段,位於一棟精心整修過的古典建築物一樓。我曾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的休閒運動中心看過他的海報。課程價格我是從網路上查到的。對於那種會從口袋裡拿出一條備長炭來教人家如何放鬆的老師,遇到像我這種付了錢還遲到的狀況,應該會很輕鬆地用冥想去把時間打發掉吧。我是這樣想的。而的確,在我按了門鈴之後,迎來的是一片沉寂。

而就在那位放鬆大師終於在遲疑中打開他的大門之前,我事實上也是完全平靜的。對於我的遲到,我有絕對合理的理由。我是一名律師,刑事的。傍晚還接到警方的羈押閱卷通知,因為我重要的委託人大岡.賽高維奇的一名同事,在一間珠寶店買訂婚戒指時遭人逮捕。

(中略)

我的工作並不是去向別人解釋我們的司法系統如何運作;我的工作只是:運用一切可能的藝術準則,好好地運用這套司法系統。我讓壞人做出好的事情,然後賺我的錢。就是這樣。我真的是這方面的高手。我是一名優秀的刑事辯護律師,任職於本市某知名商務律師事務所,隨時為您提供服務。

當然,這真的是很大的壓力,工作也經常牴觸到我的家庭生活。因此我才會來到這個什麼正念教練的教室門前,而他竟然不讓我進去……我的脖子開始緊了起來。

為了在工作和家庭之間找到平衡,也因為我是夫妻之中唯一同時擁有這兩者的人,於是我老婆決定要從我這邊下手,而把我送來正念教練這裡。這個還不開門的傢伙。混蛋。我的脖子又開始緊了起來,每轉一下頭,我的脖子就會發出輕微但明顯的喀啦聲。

在那沉重的木門上,我再次按下門鈴。那扇門好像剛上過釉漆,至少聞起來是這樣。

終於,門打開了。出來應門的是個男人,他開門的樣子就像是早已等在門後,等到有人按下第二次門鈴才會開門似的。這人看起來年紀比我大一些,差不多五十出頭。

「我們是約八點吧。」他簡單地說出這句話,隨即轉身,沒有再擠出半個字,就沿著那空蕩蕩的走廊繼續前行。我跟著他,走進一個照明昏暗、裝潢簡單的辦公室。

(後略)

 

8 放鬆三要訣

如果您覺察到自己是緊張的,請明白地告訴自己下面三件事:

一、您不需做任何改變。
二、您不需做任何解釋。
三、您不需做任何評斷。

您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來讓自己放鬆。單純地,覺察自己的緊張,並接受它,這樣做往往就會帶來奇蹟般的效果。您也不需去追問緊張的原因,就允許您自己去緊張。您亦無需評斷緊張會給您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就讓緊張這麼緊張著。這樣,您就會覺察到,緊張是如何在這樣的觀察中自己慢慢地消失。

──佑師卡.白特納,《如何在快車道上減速慢行:給領導人的正念覺察練習》◢ 

我人還沒進辦公室,裡頭的電話就響了。蓓根女士用冰冷的聲音告訴我,彼得.艾格曼,刑事警察局凶殺重案小組組長,目前正在線上。我念書的時候就認識彼得了。我們倆很早就對刑法有興趣。他在刑法方面的學習表現,好到可以從事一份國家的職位,於是他得到了一個重案小組。而我則是因為法律學得太好了,那份微薄的國家薪水配不上我,於是我得到的是一個殺人犯。

彼得生了一個兒子,年紀和艾蜜莉差不多,也有一樁還行的婚姻。我和彼得滿看重彼此的,即便我們在刑法案件上經常站在對立的兩邊。

我試著讓自己的聲音注入平時那種開心的能量,雖然這現在對我來說非常困難。

「早啊,彼得,有事嗎?」

「你今天見過你最愛的那個委託人了嗎?」

「你知道我不會回答你的。」

「還是說,可能你今天已經在電視上見過他了,或在網路上?」

「這個問題我也不會回答你的。」

「如果你見到他,或有機會跟他本人說上話,能不能麻煩幫我轉告幾句呢?」

「如果你這麼想跟他說話,為什麼不乾脆自己去找他?是因為做這件事沒有薪水嗎?」

「我知道你們之間的聯繫有多緊密。所以如果你看到他,請幫我跟他說:謝謝。我從來不曾這麼輕易地破獲任何一起謀殺案。」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星期六早上幹麼進辦公室?」

「因為我女兒想玩律師遊戲。」

「律師遊戲怎麼玩?」

「在會議室裡把聯邦法院判決書塗成彩色。」

「我兒子都是在警局裡畫押票。大岡的押票,雖然沒什麼圖案,倒也滿好畫的。」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彼得。你找我要幹什麼?」

「跟他說,他應該去自首。這樣可以幫他自己和我們所有人省去很多麻煩。」

「也祝你週末愉快。」

我掛了電話。隨後,我拿了兩支預付費用的手機,並關掉自己的手機,搭乘電梯往下一個樓層。

所幸我還記得佑師卡.白特納那套非常簡單的「正念三要訣」。

第一:如是感知當下。你若感到緊張,你就感到緊張。第二:接受當下。別急著想去解釋緊張的原因,允許你自己,就這麼緊張著。第三:不要給這個情況下任何評斷。

所以,我感知到,我在各個方面都違背了我和卡塔琳娜的約定。我接受,等一下得用後車廂把那個神經病大岡載出去,這樣我和女兒才能夠一起放鬆。然後,對於這個情況,我就不要去下任何評斷。

我也試著要活在當下,看到積極正向的一面:我現在接到我女兒了,我要和她一起開車去湖邊!

會議室裡,不只是那些數不清的判決書,連那十五張皮製扶手椅之中的五張,以及櫻桃木製的會議桌,都有幸成了畫布。艾蜜莉好開心,因為她在事務所裡想幹麼就幹麼。一看到我出現,艾蜜莉幸福洋溢地衝向我的懷裡。

「爸爸!我畫了好大一幅畫喔。」

「好棒喔。給我看看……很厲害耶。妳知道嗎,這幅畫好棒,我們要把它留在辦公室。」

「不能帶走嗎?」

「不能,我們現在不是要出發去遠足嗎?」

「去湖邊?」

「去湖邊!」

我去向克拉拉致謝,謝謝她幫我帶小孩,也請她順便轉告蓓根女士,讓蓓根女士可以打掃一下會議室。

「妳要不要去跟蓓根阿姨說再見,祝她週末愉快?」在準備離開辦公室,要經過接待櫃檯去搭電梯時,我這麼問了一下艾蜜莉。令我慶幸的是,艾蜜莉回答:「不要。」

到了地下停車場,遠遠就看到大岡和沙夏斜靠在我那輛奧迪A8的公司車外,兩人正抽著菸。後車廂的門已經打開,我那精心打包,裡頭裝有浴巾、防曬乳、堅果、果倍爽果汁等用品的渡假包,則被隨意地丟在車子旁。停在我車子右側位置的,是那台冰淇淋車。

我的腦袋如閃電般運轉,盤算該如何讓艾蜜莉從大岡的面前避開他。

我把她抱了起來。

「艾蜜莉,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什麼遊戲?」

「妳把眼睛閉起來,我會講一個咒語。等到我說眼睛睜開的時候,冰雪王國就會降臨。要不要?」

「要。」

艾蜜莉把眼睛閉上。我衝向冰淇淋車,手指放在嘴唇前面,示意大岡和沙夏不要跟我說話。當然,大岡終究還是跟我說話了。

「什麼鬼?伊芙琳難道還沒看過殺人犯嗎?」他大笑著喊道。

我生氣地瞪著他,並把艾蜜莉抱在手上,繼續往冰淇淋車走去。為了保險起見,我還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爸爸,那是誰啊?」

「哦,沒有什麼人。只是有人在他們車子旁邊講話。」

「爸爸,什麼是殺人犯?」

「那不重要,我的寶貝。現在,驚喜來了……」

還好,至少沙夏知道我在演哪齣。機靈的他把手搭在大岡的肩頭,問道:「老大,後車廂裡要不要幫你放點喝的?」

「就只幾公里的路?免了吧。那麼窄的地方,喝東西應該會很難搞吧。」

對於沙夏這場轉移注意力的即席演出,我內心有無盡的感激。

這個時候,我和艾蜜莉已進到了冰淇淋車裡。

「好了,眼睛睜開!」

「要先講咒語!」

「什麼?」

「你說過要先講咒語,然後冰雪王國才會降臨。」

艾蜜莉的眼睛還是閉著。

「喔,對。所以……阿巴拉卡搭不拉,三隻黑貓……呃……霍霍噗噗狒狒噗,冰淇淋口味任你吃!」

艾蜜莉睜大了眼睛。包圍著她的,是你能想像得到的各式冰淇淋口味。以水彩盒裡所有色彩繪製而成的冰桶圍繞在艾蜜莉的四周。正是因為這些容器,才讓人有辦法把妓院裡的非法收入轉變成可以放進口袋的無害零花帳目。而為了讓艾蜜莉不要看到把這些錢裝進口袋的那個人,她還得在這輛冰淇淋車裡待一下。

「艾蜜莉,妳每個口味都可以嚐一遍。爸爸等一下馬上就回來,好不好?」

「喔。」意思是好。

我下了車,關上門,走向大岡。

他嘲笑地看著我。「阿巴拉卡搭不拉?什麼鬼啊?」

「什麼鬼?你不是說工作和家庭應該要分開嗎?所以艾蜜莉用不著看到我們現在正在做什麼,不是嗎?」我接過那只父女週末專用渡假包,堆進後座去。「所以,照你的計畫進行嗎?」

「正確。我也希望,如果你女兒日後還想嚐嚐冰淇淋的口味,你最好別幹出什麼蠢事。」他轉身向沙夏說:「謝謝你的幫忙。你會有一段時間看不到我了。」

然後他說出了使我日後不可逆轉地產生全新改變的那句話:

「我現在會被畢永消失,我不在的時候,他會告訴你們怎麼處理生意。你們有什麼事就跟這位長官說。」

我以為我聽錯了。我應該做什麼事?大岡顯然是想把我變成他的黑道木偶劇團裡那個沒有自己想法的傀儡,而他則是站在後面操縱扯線的人。只是,到目前為止──至少在我看來──情況恰恰是相反的。我才是在舞台後面下指令的人,只是沒有人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麼。

誰該在舞台上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其實都已相當清楚地分配好了。有組織的犯罪集團其主要特點,顧名思義,就是要有組織。大岡的企業也不例外。在組織架構上,我已經幫助他做足了規畫,讓大家知道誰應該在哪個階層做什麼回應。

 

在組織的最上層,整個架構裡僅次於大岡的,叫做軍官。這些人大多是長年以來在經濟以及私人層面上與整個集團的運作緊密交織的人。在決策上,這些人有特定的自主權,除了領一份薪水之外,也參與著企業的利潤分配。這些人通常經營某些合法的空殼公司,好把那些非法的錢在裡面洗一洗。在這些人之中,像托尼在名義上是正式經營酒吧和舞廳,實際上則是整個組織裡毒品部門的負責人。其他像托尼這類的人,還分別負責掌管武器或娛樂事業等各個部門。每位軍官負責一個部門,他們在名義上也都是某家完全合法的公司的大老闆。

我與這些人的聯繫,主要在處理白天的日常業務,包括租約、工作合約等事宜,以保持公司門面整齊清潔。因此,除了大岡本人之外,我應該是唯一一個了解整個大局的人。也或許,在細節上,我可能知道得比大岡還要清楚。所以,在大岡即將缺席的這個時刻,我就該來領導這些軍官嗎?

我想到艾蜜莉,想到我的人生。如果想要拯救這兩者,我就得依照大岡的意思去做。但我如果照著大岡的意思去做,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多謝你啊!混蛋!

沒有多說什麼,大岡就消失在後車廂裡了。儘管有著一百九十五公分的身高、超過一百公斤的體重,他還是相當優雅地滑進了後車廂。沙夏不知道去哪弄來一張舊的羽絨睡袋,好讓大岡躺起來舒服點,或至少試試看會不會舒服點。大岡把自己蜷縮起來,像個胎兒一樣窩著,對我們豎起了大拇指。這不禁讓我把他聯想成一個巨大的畸形兒,被裝在一個尺寸過小的玻璃罐,像解剖學收藏品那樣展示著。唯一可惜的是,那個玻璃瓶換成了我的後車廂,而這個畸形兒還活著。

沙夏把後車廂的蓋子闔上了。

「謝謝你,剛剛把他的注意力從我女兒身上移開。」我說。

「沒什麼啦。小孩子本來就不應該被扯進來。」

「本來就沒有人應該被扯進來。」

「我們不能選擇要過怎樣的生活,我們只能活下去。」

也許我應該和佑師卡.白特納談談這件事,如果我還能活著見到他的話。而沒等我來得及說些什麼,沙夏就消失在冰淇淋車後方沒有窗戶的車尾那邊。這樣艾蜜莉就不必撞見沙夏,而我也不用向她多做解釋。

我打開了冰淇淋販賣車的門。我的小女兒正站在裡面,隨著自己哼的旋律開心地翩翩起舞。她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深淺不一的紅色。我得迅速把心情切換過來:從地獄般的職場生活切回到父女歡聚的親子天堂。

「吶,我的寶貝,妳喜歡這個驚喜嗎?」

我用艾蜜莉的洋裝幫她把嘴巴擦一擦,是洋裝還沒被冰淇淋沾到的部分。

「看,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我好喜歡!」她說。

「我也好喜歡妳。」

我把艾蜜莉抱了起來,親親她,把她抱回我的車上,讓她坐上兒童座椅。過程中我的膝蓋差點扭到。我內心有股強烈的力量抗拒把艾蜜莉放進那輛車,那輛車的後車廂裡有個神經病正威脅著我們父女的性命。但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強迫自己念出我的正念咒語。

我如果抱著我的小孩,我就抱著我的小孩。
我如果上車,我就上車。

現在的我正要和女兒去一棟位於湖邊的房子。一如原定計畫。在這一刻,其他什麼事都不再重要。接下來該發生的事情自然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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