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小奇蹟
空房間
一開始有個空房間、一點點空間、一點點光、一點點時間。
我說:「我要創造田野,」便用餐墊、地毯、褐色燈芯絨與毛氈造成了。接著我用皺紋紙、保鮮膜與閃亮的錫箔紙造出河流,又用樹皮,以及紙漿和膠水糊成的混凝紙造出山岳。我看著田野,看著河流,看著山岳,我看著是好的。
我說:「現在要有點光,」便用從上方垂掛下來的金屬絲串珠燈罩裡的燈泡造成太陽,我造出一輪銀月與燦爛眾星,又用鏡子造出世界盡頭的海,反映出天空、船隻與飛鳥,還有陸地(與海水連接處)。我看著太陽、看著月亮、看著海,我看著是好的。
我說:「那麼家呢?」於是我用一團乾草造出一個,用一截空心斷樹枝造出一個,用本來裝太妃糖的罐子造出一個,並給它一條釣魚線和風帆,挪出空間放一條毯子和牙刷和杯子,還有一個爐子,又在桅杆(其實是掃帚柄)頂端放了一隻海鷗,然後把它放到海上(其實是一面鏡子)。
我用巧克力餅乾盒造成房屋:本來放巧克力沾醬的塑膠杓是臥室,底下本來放餅乾的圓形空間是客廳。我還用火柴盒、鳥巢、豆莢和貝殼造成房屋。我看著這些房屋是好的。
我說;「現在我們需要動物,」便做了紙鳥、毛線兔,還有毛氈貓狗。我造出絨毛熊、斑紋蜥蜴和全身覆滿鱗片的噴火龍。我用很細很細的鐵絲造出閃閃發亮的魚、海扇貝殼蟹和飛鳥。
最後我說:「我們需要人。」便塑造出臉、手、唇、齒與舌。我為他們穿上衣服、裝上頭髮,並往他們的肺部吹氣。
我看著人,看著動物,看著陸地。我看著是好的。
※※※
我的房間裡有一個世界,是用其他人不要的東西,還有我媽媽留給我的東西創造而成的,這花了我大半輩子的時間。
這個世界從門邊第二塊地板延伸到窗戶底下的暖爐。房間裡最暗的牆邊有山,還有高大的懸崖和洞穴。有河從山上流下來到丘陵與牧草地,第一批房子就在這裡。接下來還有山谷、田野、小鎮,小鎮後面又有幾座農場,再後面就是海灘、海灘路、一座松林、一個海灣和一個碼頭,最後來到窗戶底下,大海就在暖爐邊,海邊有幾塊岩石和一座燈塔,海裡有幾艘船和一些海洋生物。天花板上用短繩吊掛著行星與星群,長一點的繩子掛著太陽和月亮,最長的繩子掛著雲朵、飛機,而燈罩是一個紙做的熱氣球。
這個世界叫作榮耀之地。〈以西結書〉裡面說,神立誓要帶以色列人出埃及地,前往一個美好的國度,那裡流著奶與蜜,什麼都不缺,是個奇蹟,是個天堂。它和周遭的一切是那麼不同,像寶石般閃亮。據說「那地在萬國中是有榮耀的」。我關上房間的門,想像牆面可以往後折,出現星球與彩虹與太陽;地板捲起就有田野與道路在我腳邊,還有好幾百個小人兒;我伸出手就能碰到山巔,吹口氣就能讓大海起波瀾,舉起頭就能直視著太陽。進到房間總是讓我很開心。
雪
我走到窗邊,頭靠在玻璃上,呼出的氣息不斷讓玻璃起霧,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把霧擦掉。窗外有一排屋子,上方有另一排,再上方又有另一排。屋子上方是山,山的上方是天。屋子是褐色,山是黑色,天空是白色。
我看著天空,它白得好像其實不存在,好像白紙、像羽毛、像雪。「可能會下雪。」我大聲地說。
以前下過一場大雪,學校因此停課。我望著天空。這一刻可能有滿滿的雪等著落下。可能會下雪;何況氣溫很冷。麥克斯弟兄說過只要有一點點信心,其他事物也會跟著來,而且有時會超乎想像。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有一點點信心,也許這一點點就已經夠了。
我開始想著雪,想得很用力。想著它鬆鬆脆脆的觸感和清新的氣味,想著它覆蓋一切讓世界煥然一新的樣子,想著空氣在大地沉睡之際活過來,萬物屏息傾聽。我看見鎮上一片靄靄白雪的景象,房子都在沉睡、工廠被掩蓋了、禮拜堂和高山變成一片白,白色的山聳入白色的天空,天空有雪白的東西落下。我想得愈認真,天好像就變得愈沉重,指尖摸到的玻璃也變得更冷。
我重新轉身面向房間。我有個說不上來的念頭,甚至不知道這念頭是從哪裡來的,只覺得好像有隻巨大的手在一張白紙上寫下「Snow」(雪)。我看見「S」寫完後直接連上「n」,因為多了個尾巴,看起來反而像「8」。那隻手還在繼續寫,我趕緊趁字跡被抹去前照它寫的做。
我來到房間角落的行李箱前,這箱子本來是媽媽的,裡面全是她以前的布料、首飾、針線和我找到的各種物品。我翻了翻,拿出白色棉布,剪了幾刀,鋪在榮耀之地的田野和山丘上。
「很好,」有個聲音說:「再鋪!」
我的背有一陣熱氣掃過,頭皮發麻。「是誰?」我問。沒有人應聲。
我雙手抖個不停,心臟簡直要從喉頭跳出來了。我拿了糖和麵粉,灑在海綿樹梢、紙草地和石南花做的樹籬上。
「快一點!」那聲音說。雖然我不知道聲音從哪兒來,卻知道這次是真的,而且是對我說的,我不在乎是誰或是什麼在說話。
我跑進浴室又跑回來,沿著窗台、屋簷和接雨水的簷溝噴灑刮鬍泡。我讓膠水乾成一小滴一小滴,凝結在屋簷四周、樹枝上、演奏台和街燈上。
「還要更多!」那聲音說。
我的腦袋砰砰作響。整個房間的脈搏在跳動。在高大樅樹林立的湖邊,我用焦糖巧克力罐生起金色糖果紙做的火。我把細細的棒子插上黏土,做成法蘭克福香腸和棉花糖。我用樹脂球做成雪人,還用白紙摺了一整排鵝,掛在橫穿過月亮的一條線上。我從破掉的羽絨被拿出一點絨毛高高灑落,讓它灑滿城鎮、大海、山丘與湖面。
我讓雪下在房舍、商店、郵局和學校。我讓道路結冰、橋面封鎖,還順著電線綁上白色毛根。我在錫箔紙湖面放上溜冰的紙人,讓一群小孩在山坡上滑雪板。
我不小心擦破了手,卻沒有感覺。
我有隻腳麻了。
我跺了跺腳,又坐下來。
等我抬起頭時,天已經暗了。榮耀之地白得發亮,那一排鵝就像空中的一支支小箭。我蜷著身體側躺在海邊,臉貼著鏡子邊緣,壓得好痛。我坐起來,接著就聽見爸爸在喊我。我聽見他走到樓梯口。
我心跳快得發疼,卻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又喊了一聲,我緊緊閉著眼睛。最後爸爸又回到廚房關上了門。他一定以為我上床睡覺了。
我在發抖,我起身走到窗邊。現在看不到山,天空一片漆黑,身後的房間靜悄悄的,我感覺到四周的平靜,好像水一樣。我重新轉身面向房內,說:「下雪。」我望向天空,又說了一遍,我要它下雪。
有輛車迅速開過去,車燈讓房間亮了一下,然後又陷入黑暗。我好奇地聽著車聲,本來以為已經消失,沒想到又折了回來。我聆聽著那輛車的聲音,然後才拉上窗簾去睡覺。
我聽見客廳的時鐘敲了九下。
我聽見畢尤太太在叫貓咪奧斯卡吃飯。
我聽見倪斯頓先生從勞工俱樂部回到家,二十九號的狗開始吠叫。
我聽見工廠夜班的鐘聲響起,爸爸走上樓來,腳步聲踩在木板上發出空空的回音。
石頭與書
那天晚上我作了一個美夢。我夢見自己走在榮耀之地上,經過了薄荷糖冰宮和亮片噴水池和巧克力棒道路和結滿珠寶水果的白棉布樹木,樹上還有長尾鳥在唱歌。我真希望有時間停下來好好欣賞,但有個聲音在喊我。那個聲音引領我到一片田野。
風很溫和,有夏天的氣味。我走過去,在草地上留下足跡。我有時走這邊,有時走那邊,有時太陽照著我的臉,有時在我背後。樹籬上長滿了棉紙牛香菜,紙鳥飛到我的眼鼻底下,花呢布蝴蝶翩翩飛走。還有糖果紙小飛蟲、羽絨蒲公英,以及閃亮亮的帽子別針蜻蜓,它們一飛衝天,然後靜靜停在空中。
田野中央有一棵樹,樹下有個長鬍子老人,他有焦糖色的皮膚、烏黑的頭髮,身上穿著白袍,兩手背在身後。他說:「孩子,歡迎妳。今天是個美好的日子,妳被選中可以接受一份無價的禮物。」他的聲音好像黑巧克力。
「謝謝。」我道謝後又說:「『無價』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辦法計算價值。」他說。「我一手握著一顆石頭,這石頭具有任何人都不曾擁有過的力量,它會帶來甜美的結果,卻會留下苦澀的餘味。我的另一手拿著一本書,這是世上最聰明的人渴望讀的書,它帶來的結果令人厭惡,卻能給讀者一雙翅膀。」
我說:「你為什麼要把東西藏在背後?」
「如果妳看到了,可能會被影響。」他這麼說:「現在妳要作出選擇。好好考慮,因為妳的決定具有重大意義。」
真為難。因為我想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力量,好讓尼爾從此消失,再也不能回到學校。但我也想找出就連世上最聰明的人都渴望閱讀的秘密,當然更想擁有一雙翅膀。但有那麼一刻我心想,也許根本不該作選擇,乾脆直接穿過長長的草地離開,不要再回頭。
但我沒有走。我說:「請給我石頭。」老人從背後伸出右手把石頭遞給我,石頭在我掌心裡閃爍著五顏六色。我覺得自己膨脹起來,變得很重,開口說話時,我還以為打雷了。
可能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可能很短暫,我根本搞不清楚,只是在心裡隱約知道。我說:「我可以看看那本書嗎?」
老人噘起嘴來。「好吧。但妳不能碰它。」他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本褐色小書。書脊已經脫落,書頁也布滿摺痕。他翻開書,只見裡面全是我從未見過的字母。
我說:「為什麼書頁都皺了?」
老人說:「被那些想讀卻讀不懂的人的淚水沾溼了。」
我忽然覺得好冷。「那我讀得懂嗎?」我問。
他微微一笑。「這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了。」
這時我醒了過來,但天還沒亮。眼前一片黑暗,我全身在發抖。空氣中有東西在動,充滿了拍動翅膀的聲音。
我把毯子拉高,縮到裡面去。我閉上眼睛,想回去找那個老人,問問他石頭的餘味是怎麼回事。但空中已經沒有了小飛蟲和蒲公英,而是漫天羽毛,好像有人在我頭上抖一個大枕頭,我眼看著羽絨愈來愈濃密。
空中有好多羽絨在飛,眼睛都看不清楚了。氣溫愈來愈低,我只好躲到田野中央那棵樹下。口袋裡的石頭變熱了,於是我用來暖手,但很快就燙得拿不住,只好放到地上。當周遭的世界逐漸變白,石頭也愈來愈明亮。
我醒來時,天已經亮了。空氣依然靜止而沉重,像條毯子緊緊壓在我身上,可是毯子冷冷的。我下床拉開窗簾,整個世界都變白了。
第一個奇蹟
我乾瞪著白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作夢。不過房子不是紙板做的,人也不是黏土做的。倪斯頓先生正在發動車子引擎,安德魯太太透過窗簾縫往外窺探,一群小孩在堆雪人,二十九號的狗對著一堆雪抬腿撒尿,又快步跑向下一堆。我捏捏自己,會痛。我坐到床上,看著兩隻膝蓋,又起身看向窗外。接著我匆匆套上衣服,跑下樓打開前門。
那雪不是脫脂棉或毛根或毛氈。是真的雪。我抓起一把,仰頭向著天,雪白色立刻封住我的眼睛和嘴唇,而四周又冷又安靜。我回到屋裡。
後門砰地一聲,爸爸走進了廚房。他的臉頰紅通通的,髭鬚都豎了起來。他放下一桶木炭,給自己倒了杯茶,對我說:「穿暖一點。火升好之前會很冷。」
「你不去上班嗎?」
「不用上班。」他說:「工廠停電了。妳也不必上學。道路封閉了,連噴砂車都開不過去。」
我聽了以後坐到餐桌旁,一動也不動,因為身體裡面有個東西在嘶嘶作響。爸爸繼續說:「十月份從來沒看過這種天氣。」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現在我身邊的一切都變得好新奇,爐蓋空隆空隆響,煤桶轉了方向,熱粥發出噓噓咻咻、嗶嗶啵啵的聲音。我說:「也許這場雪是末日的前兆,那就太刺激了。」
爸爸說:「刺激到我們的早餐都快冷掉了。」他放了兩碗粥在桌上,坐了下來,低著頭說: 「感謝祢賜予這一餐,讓我們獲得力量,感謝壏賜予這生命中新的一天,我們會明智地運用。」
「也感謝祢下這場雪。」我低聲說著,把手放在爸爸的手上。
爸爸說:「奉耶穌基督之名,阿們。」接著他把手移開,說:「禱告要專心。」
「我很專心。」我把手塞進袖子裡。
「要吃完。」爸爸說:「我想趁麵包賣光之前去買點東西。」
我們穿上雨靴與大衣,在馬路上沿著噴砂車留下的粉紅痕跡往前走。雪已經停了,天空好像著了火,每扇窗上都有陽光閃耀。平常會看見的東西,像是狗屎、菸蒂、口香糖和結塊的痰全都一掃而空。車子都裹在雪白的絨毛被子裡。路上只有抱著紙袋經過的人,或是正鏟著雪、往手心呵氣的人。
到了山坡頂上,城鎮在我們眼前展開。我知道一切都在原地,但今天得用力才能看清楚。我們經過了停車塔和巴士站和大街,到處都有深深的積雪。我說:「我喜歡這樣。希望還會再下雪。」
爸爸說:「不會再下了。」
「你怎麼知道?」
「天氣預報說的。」
「他們也沒說會有這場雪呀,對不對?」
但他沒有在聽。
市裡滿滿都是人。暖氣一直吹,大家推來擠去。「你有遇過這種事嗎?」他們說。「天氣預報也沒說。」「現在才十月呢。」架上的報紙都賣完了,麵包也沒剩幾條。爸爸付完錢之後拿了四個紙袋,我幫忙拿一個,然後我們就走路回家。
走到半山坡上,我說:「爸,要怎麼樣才能知道奇蹟發生了?」
「什麼?」他走得臉紅氣喘。
「我們要怎麼知道有奇蹟發生了?」
「奇蹟?」
「對。」
「妳在說什麼?」
「我覺得這場雪可能是奇蹟。」
「這只是一場雪,茱蒂絲。」
「可是你怎麼知道呢?」
爸爸說:「好了,這沒什麼好討論的,好嗎?」
「像是有很多事情,你怎麼知道那不是真的奇蹟?」我說。
我跑著追上去,又說:「就算奇蹟發生在眼前,就算有人說這是奇蹟,大家應該也不會相信。他們一定會覺得那只是一件平凡的事。」
爸爸皺起眉頭說:「夠了,茱蒂絲,就別再想了,好嗎?」
第三與第四個奇蹟
我決定運用我的力量去幫助別人,第一個人選就是畢尤太太。自從上次看到她掉眼淚,我就一直想著她。如果她為了貓咪奧斯卡這麼難過,應該不是那種會綁架小孩的人吧?
奧斯卡是一隻很大的橘黃色虎斑貓,平常都坐在畢尤太太家起居室的窗前,左邊有一盆風信子,右邊有一隻黃色陶瓷狗。牠怎麼會決定離家出走呢?難道是受不了那條什麼也不做、只會傻笑的狗?還是看膩了窗前的風景?總之,重點是把牠找回來。於是到了禮拜四,外面風雪交加,我用橘色毛線做了一隻貓。爸爸喊著問:「妳在做什麼?」我喊著回答:「看書!」撒這個謊有正當理由,因為我現在是神的器皿,有任務要完成。
我幫貓咪做了藍色項圈和一隻白色貓掌,還讓牠的耳朵有個小缺口,就跟奧斯卡一模一樣,不過我不記得是哪隻耳朵,應該沒關係吧。我做了一個穿黑衣的老太太,給她高高的蕾絲衣領和小黑靴,然後把很小很小的珠子塞進黏土側邊,當成鈕釦。我為老太太做了一頭黑色鬈髮,剪斷幾枚釘書針黏在上面當髮夾,把她的臉塗白、嘴唇塗紅。我在雪地上做出走向老太太家的貓腳印,把貓咪放到她的膝上,讓牠的身體蜷好,看起來不像會再站起來的樣子。我縫好牠的眼睛,把貓掌塞到身體下面,然後我說:「回家吧,奧斯卡。」
做好之後,我好奇地想,要是奇蹟成真了,真實情況會是怎麼樣呢?無論奧斯卡在哪裡,牠會不會以光速被飛快送回家,快到把貓鬚都燒焦了?或是被一記閃電擊中後死而復生,全身毛髮倒豎?於是我跑到畢尤太太家敲敲門,她一開門我就說:「畢尤太太,妳不用再擔心奧斯卡了。我有預感牠很快就會回家。」
她調高助聽器的音量,我又講了一遍之後,她說:「但願如此啊,但願如此!」
回到家之後,我把奇蹟寫在日記裡,然後翻過三頁寫道:「奧斯卡回家了嗎?」並在下一頁又寫了同一句話。
這一整天連同第二天我都在等奧斯卡,但雪就是下個不停。這時候我心想,就算我害怕尼爾會找麻煩而不想回學校,雪也不能再下了。爸爸一直說他耽誤了許多工作,路上也發生交通事故,還有像老喬那些老人家都病了。爸爸說他進了醫院,狗狗阿森託鄰居照顧。於是禮拜四下午,我撤掉薄紗、剝除脫脂棉、吹掉麵粉、折斷房屋的垂冰。我捲起棉布、拆除暴風、收起雪人、抹去刮鬍泡,讓天空恢復蔚藍,並開啟太陽光。
禮拜六晚上風勢變小,隔天早上天空藍了,下午的陽光暖洋洋。我窗外的垂冰在滴水,聽起來好像有人在玩水罐。街上的雪融成冰沙狀,碎成小片小片的冰。爸爸說:「我就知道雪不會下太久!」
但奧斯卡還是沒有消息。我等了一整個白天,又等了一整個晚上。這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著雲飄過月亮表面,榮耀之地被陰影蒙住,又再次出現。我看著太陽越過高山,眨動朦朧的紅眼睛,讓天空染上粉紅色和黃色條紋,好像彩色棒棒糖。但還是沒見到奧斯卡。
第二天聚會過後,我和爸爸站在院子裡,第四個奇蹟發生了。
爸爸正在整理小徑,他喝著茶,單手插腰看看四周,他吐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凝結成粉色的霧。他說:「明年春天,妳媽媽的櫻桃樹開花以後,應該會很漂亮。再過幾個禮拜,第一批聖誕玫瑰也要開了。」一陣敲擊聲傳來,我們抬頭一看,畢尤太太正站在她家廚房窗前向我招手。
我走到牆邊,畢尤太太打開後門指了指。只見她腳邊有隻貓低著頭在吃碗裡的貓食,牙齒咬得喀喀響,頭轉來轉去,還發出飢餓的叫聲,正是奧斯卡。畢尤太太說:「我一抬頭就看見牠在窗台上!」她的頭晃得比平常快了一倍。她說:「我以為牠死了,沒想到還活蹦亂跳的,胃口好得不得了。」她眼中泛著淚光。
我爬過圍牆到畢尤太太家,摸摸奧斯卡的頭,看見牠全身的毛都沒有燒焦,貓鬚也直挺挺的,我好開心。「我就說牠會回來的。」我說。畢尤太太笑著點頭,擦了擦眼角。現在我一點都不怕她了。
她忽然說:「妳跟爸爸想不想吃點果醬餡餅?」
我眼前瞬間閃過爸爸和我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嘴唇還黏著餡餅屑的畫面。但我立刻對自己說:「別傻了。」接著大聲說:「畢尤太太,謝謝妳。」
她用擦碗巾蓋住盤子,把餡餅拿給我,說:「哪天下午過來陪我喝個茶呀。」
「好的,」我說:「謝謝妳。」
我回家時,爸爸已經進屋了,我從廚房窗戶看見他在倒茶。我沒有馬上回家,先留在庭院小徑上看著天空轉紅,聞著土地的氣味,感受著手中那個盤子的溫暖。
我頓時發覺一切都會愈來愈好,卻也納悶神為什麼要這樣做。雖然祂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但祂肯定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才讓我突然這麼快樂,讓一切開始有了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