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海洋一樣思考:島嶼,不是世界的中心,是航向遠方的起點
是的,台灣在世界史上最有活力的時期,都是直接連接到遙遠的廣闊世界——不管是南島文化連結到的大洋洲、17世紀大航海文化連結到的歐美、或是1980年代台灣中小企業商人拿起手提箱就往全世界到處闖蕩,在發展經濟時同時見識到的世界。在這些時期,我們從來就不是只以「東亞」(說穿了是中國儒家)為限的「帝國邊陲」。
對台灣教育而言,威權政治留下來的遺緒清楚表現在「標準答案」的重要性遠遠超過「透過好的提問來找答案」。因為好的答案來自於能先問出好的問題,但威權統治之所以在過去半個世紀能長期得逞,正如專門研究中東歐20世紀極權政治史學者Timothy Snyder分析:「個人總是趕在威權政府發號施令前,就先想到該怎樣做出符合他們心意的事。」
台灣不曾是世界的中心。在17世紀大航海時代,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總部在印尼,不在台灣。而在人類史上,會在地圖上把自己畫成世界中心的,除了耶路撒冷外,通常都是帝國。台灣不是帝國,但也不需要因為不是帝國,就以為只能把自己理解成帝國邊陲。
從海洋看台灣,看到的從來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是的,台灣不曾是世界的中心。只有當我們了解這一點,我們才能真正懂得從「小國」的立場重新思考如何走向世界。當我們認清自己是「小國」,也才知道如何打造連結台灣與世界的優質知識,做為我們積極與世界交流的基礎。
我們需要能夠從自身的歷史經驗,重新思考人類的存在是透過不斷地奮鬥,從各種歷史經驗裡學會如何轉危為安,而非拿著「帝國史學」或「大歷史」喜歡誇談的「命定論」來進行知識簡化的錯誤教育。
台灣雖然有艱困的國際處境,但也是該擺脫對世界局勢向來習於處在不成熟認知的狀態,讓自己成熟起來的時刻了!該是讓我們的國民學習如何獨立思考,懂得用成熟的心智了解台灣跟世界各種不同的關係,懂得深謀遠慮,而不要每每聽到「外國」,就只會不以為然地說「但是台灣不一樣」。
「不一樣」是意謂著繼續讓自己遠離國際民主自由秩序的框架嗎?
健康開闊的台灣意識不是內向性的國族思維有能力打造,也不是歷史悲情打得開局面的。喜樂的心是良藥,憂傷的靈使骨枯乾。只有當我們決志好好面向廣闊的世界,我們才能在回頭審視崎嶇來時路時,找到可以一起靜下心來撫平歷史創傷的平安與向望。在這個過程中,尤其要看重,確實好好提升台灣的教育,因為我們的年輕世代真的值得。新世紀的台灣意識其實是由他們打出一片天,帶著台灣面向寬闊的世界,開心地與世界交朋友。台灣沒有任何理由再用陳腐的教育繼續絆住他們、用自私顢頇耗費他們的青春,讓他們一直喪失跟世界最好的國民教育同步的權利。
民主自由與人權價值是台灣最好的國防。有堅定的價值理念,才看得見逐步落實夢想的方向。有夢想,才走得遠;也才能將世界的豐富美好帶回原來啟航的地方。
給台灣民主自由無盡續航的潛能。
給台灣年輕世代可以航向美好未來開闊無盡的空間與向望。
台灣雖小,因開闊而美麗。
◎全世界最快樂的國家如何打造「冰島與世界」的寬闊視野?
2008年冰島瞬間爆發的金融泡沫化,不僅造成嚴重的國家危機,更被視為人類史上少數極為嚴重的國家財政風暴。當時,冰島全國上下總計欠下850億美金外債,全國32萬居民中,也有5萬人破產,四分之一有房產的人頓時成為銀行斷頭戶。然而,冰島只花了3年時間就走出風暴,順利開創經濟復甦的新局面,這個成就也創下了世界史的新紀錄。 誠如德國《明鏡週刊》的專題報導指出:
冰島的財政危機與復甦可被視為人類史上代價最慘重的群體治療。冰島人花了5 年時間團結在一起,他們好好問了自己:我們是誰?我們在世界上要以什麼立足?
〈從冰島的復甦學習經驗〉這篇專題報導訪問了金融風暴前,一位在冰島三大銀行之一擔任高階主管的阿思給的看法。阿思給在金融危機爆發前好幾年,就非常反對冰島透過吸引外資來玩高獲利金錢遊戲的作法。針對冰島該走什麼樣的路,才是長遠之道,阿思給說:「勤奮工作的國民。健康的民主。高水準的教育。觀光。天然資源,例如風力、水力和地熱能源。還有漁業。沒有漁業的冰島算什麼?」
這是一位冰島國民在經歷巨大風暴後,對自己國家的重新定位。他重視的,不再是虛浮的成就表象,而是真正有質感、小而美的國家發展。一個國家要有多少國民有這樣深刻的自我覺醒,才能像冰島這樣,從走出金融風暴後,不僅在幸福度的全球排行榜上,一直名列前茅;而且是自由民主國家裡,國民對法律與社會秩序最有安全感的國家。
作為現代國家,冰島國立博物館透過介紹了移入冰島的人、與從冰島移出的人各種不同的生命故事,來探討「冰島與世界」的主題,並由此啟發冰島國民重新思考「我們是誰?」「我們該如何立足於世界」的問題。
透過參訪這個小型的常設展,我們會發現,館方並不想給參訪者任何明確的答案。他們只是靜靜地引發參訪者自行產生歷史反省的視野,看從過去到現在,冰島社會文化並不像大家理所當然認為那樣,是開放性的「跨國主義」,而是大家潛意識裡還是有著心照不宣的種族偏見。然而,交織在這個種族偏見的歷史現實之中的冰島,其實曾經是極為窮困的國家。他們有相當比例的人口,在19世紀曾因忍受不了此地的困苦,被迫離鄉背井,到外地求生。到了21世紀初,即便冰島的經濟大幅改善,但卻也曾因為金融嚴重泡沫化,又再度促使自己的國民離鄉背井,到國外尋求其他發展。
但是,與這個貧窮的軸線交錯的,在冰島近現代歷史上,也有一些人,因為戰亂、因為貿易、因為對冰島充滿好奇,選擇離開自己的家鄉,來到冰島這個國家,跟先前定居下來的居民,一起面對不時而來的巨大困難,一起面對常常不定期爆發的火山威脅,他們選擇咬緊牙關一起努力解決問題,也透過不斷地反省,看到自己須要確實改善處,願意好好面對真實,一起打造世界上眾人稱羨的幸福國家。
◎想瞭解「台灣與世界的互動」,先拿掉天朝主義眼鏡
缺乏良好世界史教育的台灣,如何發展外交思考?
新版歷史科課綱草案出來了。 經過之前各方不斷敦促、呼籲,課綱編修委員會終於放棄原先擬就的中國史課綱,改將中國史放在東亞脈絡下討論。對於課綱編修委員會願意從善如流,是該對其辛勞給予肯定。然而,在媒體喧騰之際,還是應該靜下心來好好檢視新版課綱草案。尤其當教育部強調,新版歷史課綱「世界史也將更著重台灣與世界互動」時,我們更該好好注意世界史究竟是如何編修的。
台灣歷史教育過去受到中國史大力箝制,不僅台灣史難以成立,世界史更是扭曲。世界史在過去的框架思考下,要不是作為「中外」歷史裡的「外國史」、不然就是「中西史學」下的「西洋史」。就重視國民教育的先進國家歷史教育而言,歷史教育本該放在世界史脈絡下,從「互為主體性」(inter-subjectivity)的角度——也就是說,在看重自己主體性的同時,也尊重別人的主體性——來看自己國家與世界的互動,也了解自己國家在世界史脈絡下,不同時期在發展上的各種歷史經驗。
帶著中國史眼鏡的「東亞史」仔細看課綱草案所謂的「東亞史」,幾乎是中國史的翻版。課綱內容談到其他東亞國家的部分其實非常有限,而且大體上不脫離從中國天朝的眼光來看東亞周邊國家的歷史發展。日本與韓國應該不會認為,這種帶著厚重中國史眼鏡的課綱,適足以跟他們對東亞史的認知進行溝通交流吧?
世界史課綱應該化繁為簡,真正做到「台灣與世界的連結」
應該從學生角度思考的,也包括不要在條目說明上,給出那麼多教科書編寫內容細節的指示。難以想像一個國中生,在學完「兩宋時期,國際間以對抗與征服為主的關係,蒙元時期王朝的國際新秩序,明清與周邊國家及西方國家的互動後」,接著馬上要學「蕃薯、玉米、馬鈴薯、花生如何在明清時期傳入東亞」,然後又要緊接著學「明清之際傳入東亞的西方宗教」,接著,還。沒。完~ ~ ~,還有「儒家經典、醫學典籍、庭園設計轉譯到其他社會」要學。這些子項目彼此之間的關係,老師有辦法在短短數小時內,講得清楚嗎?有想過國中社會科(包含公民、歷史、地理)每週只剩 3小時,平均分下來,國中歷史老師光是為了講授這一小段時期的歷史,要趕課趕成什麼樣?
課綱不是All you can eat 的總匯自助餐,而必須消化這套超人課綱的是十幾歲的國中生!高中新版歷史課綱簡化成主題式,卻把原先高中上的通史以高密度的方式,塞到國中課綱裡。跟九年一貫課綱比起來,十二年國教的國中歷史課綱,讓人相當擔心,國中生如何消受得了?這是把國中生的腦袋當大型倉儲在使用。
例如,「文藝復興時期人文及藝術的發展,可以印刷術複製古籍的革命性影響及全才的達文西兩例為代表」,以及「近代國家的興起,在宗教改革的脈絡下,可以法、英、西、和葡四個王國的中央集權發展為例,並兼及俄國沙皇政權。」
如果真要從「台灣與世界」的脈絡來談,文藝復興與印刷術的關係,與其從「複製古籍」來談,不如從因為有了印刷術的新發明,許多新學說、新思想得以自由散佈來談。對十五世紀末、十六世紀的歐洲而言,印刷術的發明形同今天的網路革命,各式各樣的意見都出籠了。從這一點來談印刷術帶來的影響,中學生切身的即視感不是更強嗎?這是連結過去與現在非常好的切入點啊!
在宗教改革脈絡下要談「近代國家的興起」,怎麼不是提跟台灣關係密切的荷蘭呢?荷蘭人當初成立東印度公司,來到了福爾摩沙,有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累積建國的財源。而他們在1648年所建立的國家,是世界近代史上第一個真正具有「共和國」(republic)意義的國家——「荷蘭共和國」(Dutch Republic, 圖10-7)。放掉這麼具有公民社會建構的里程碑歷史經驗不談,況且又跟台灣史緊密相關,反而選擇去談近世「中央集權國家」的發展,背後的教育思維,著實令人不解。更何況法國中央王權的建立有更早的發展脈絡,到了十六世紀,那已經是進入到與神聖羅馬帝國「爭雄」的階段,並非宗教改革脈絡可以適足解釋的。
在台灣教世界史也要戴上中國眼鏡嗎?
這種只偏重「大國/ 強權」歷史,卻不願意去重視比較追求公民平權的共和小國之歷史發展,向來是台灣世界史課綱的嚴重問題。我們自己是小國,我們的早期文化是原住民文化,我們的世界史卻只知教導「大國/ 強權」的歷史。而我們的世界史開頭也從來不曾有意願去談,其他國家歷史的開頭也涵蓋了原住民文化。
教育部雖然強調「世界史也將更著重台灣與世界互動」,但在國高中的世界史課綱草案卻看不到,與台灣原住民文化相關的「南島文化」在其他地區發展的歷史經驗跟台灣有何異同、以及他們的現況又是如何?台灣應該不要只知停留在滿足於自己作為南島語言的原鄉這一點上,更應好好培養下一代去了解,如何透過這麼可貴的文化遺產連結,去建立與南太平洋國家的友誼。跟南島文化同樣情況的是,我們大部分邦交國所在的中南美洲古代原住民文化(如馬雅、印加文化),也都在我們的世界史新課綱裡隻字未提。
台灣世界史教育「反西方」?
這種既想高倡「以台灣為主體」,離開台灣望向世界各地(包括我們的鄰國)時,卻又顯出沒有中國眼鏡不知眼睛要往哪裡擺的窘態。在這方面,最大的問題可從高中世界史課綱草案一再出現的關鍵字——「西方」——來看。 作為一個三十年來專注在研究世界史(尤其是歐洲史)的學者,坦白講,筆者真的不知道,「西方」具體指的到底是什麼?首都建立在伊斯坦堡(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帝國算是西方嗎?現代的紐西蘭、澳大利亞算是西方嗎?今天的德國有1/20 人口是穆斯林,總數超過400萬人,當德國總理梅克爾說:「穆斯林文化是我們的一部份」時,對這個今天歐盟領頭羊的國家,我們能不假思索用「西方國家」的標籤來定義它嗎?
1.課綱條目用語應該盡可能客觀,留下討論空間。「西方霸權」這個用語幾乎是整個歷史科課綱草案裡,唯一一個有非常清楚價值判斷的字眼。帝國主義對世界各地造成的傷害,不容忽視。但課綱條目書寫,應該要細心思考,如何啟發學生在這些議題上有建設性的討論和理解。如果新版世界史課綱要放「西方霸權」這個條目,那也應該在東亞史與台灣史放「日本霸權」與「中國霸權」這兩個條目,才是持平的課綱設計吧。
2.當今之世,除了伊斯蘭國(IS)的恐怖份子外,誰最愛講「西方霸權」與「反西方」?非中國領導人莫屬。如果編修委員要說不知道/ 沒想到/ 沒注意到,連世界政治重要現況都不清楚的人,適合來編我們接下來要用8至10年的新版歷史課綱嗎?
這已經不只是戴著中國眼鏡在看世界史,這是在與對岸一起唱和「反西方價值」的教育了。這個條目及說明已經不是「怪異到不行」可以形容的。
扮裝納粹的事件不會再重演了嗎?
去年年底,高中生扮裝納粹事件發生後,教育部長出面道歉,承諾「身為教育大家長,他有責任向國際社會表達歉意,且會更積極地推動歷史教育,讓學生們深入了解相關事件,才能避免再發生類似事件的可能性」;言猶在耳,在我們新版的歷史科課綱草案「共同必修」部分,卻早是船過水無痕。我們的十二年國教歷史課綱草案「共同必修」部分,對德國納粹大屠殺的歷史過往,明明白白是完。全。隻。字。不。提。這個現象清楚顯示出,長期以來,在台灣教育裡,世界史在中國天朝主義思想影響下,只是陪襯、無關緊要。台灣歷史教育藉由「台灣史」努力掙脫中國天朝中心主義的束縛,但卻沒有得到望向世界的眼睛與開闊的心胸器度。反之,以為只要台灣史與中國史相互的關係架構有被處理好,犧牲世界史並無妨。而長期以來,不少教學現場的老師不知如何教世界史,索性放中國拍攝的《大國崛起》影片作為上課內容,這種情況並不是什麼秘密。長此以往,我們能走多遠?我們真的有讓人放心的國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