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崩盤:一兆美元的真相!全球追捕,史上最神祕的金融罪犯
序 曲
2015年4月那個冷冽的星期二清晨6點,天光未明,6名便衣警察、2名美國聯邦調查局探員、2名美國司法部的檢察官,一同在倫敦近郊豪恩斯洛區的麥當勞聚集。這座仿都鐸風格的建築物,坐落在希斯洛機場附近交通繁忙的圓環上,前身是名為「旅人之友」的酒吧,現在則和世界各地的麥當勞一樣,色彩如幼兒園一般繽紛、燈光明亮,空氣中有加熱脂肪和消毒水瀰漫的味道。這群人打照面的時候眼神無精打采,他們占據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進行最後一次推演。當太陽緩步為這個郊區揭開另一個灰濛濛的一天時,這群執法人員起身離開麥當勞,投身於任務中。他們已經為這個案子布局了兩年半,現在終於要逮捕全世界最危險、透過操縱市場獲利最多的經濟犯。
警察和探員往停車場移動時,布蘭特.威柏(Brent Wible)和麥克.歐尼爾(Mike O'Neill)這兩位美國檢察官才好整以暇地在點早餐。這是他們的心血、他們經手的案子,但因為人在英國領土,必須由倫敦警察廳負責逮捕,他們只能靠著手機接收現場的最新消息。
他們要逮捕的是一名36歲的倫敦人納凡德.辛.薩勞(Navinder Singh Sarao),他在美國期貨市場以完全零成本的方式,利用許多可議的手段,淨賺了7,000萬美元。美國政府認為,薩勞造成近代歷史上最劇烈的市場崩跌,也就是2010年的「閃電崩盤」。
美國已經從遠處監控薩勞好幾個月了,他們監控他的電子郵件、追蹤他的資產、詢問他的同事、觀察他的行蹤,可是這些調查員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人始終成謎。他們知道薩勞和父母住在一起,單獨在家進行交易。他認為華爾街與高頻交易圈裡全是些「呆頭鵝」,因此對自己和他們保持距離感到很得意;但是資料顯示,薩勞下單的金額經常高過全世界最大的銀行和避險基金。薩勞的主要戰場是芝加哥期貨交易所,他在那裡頻繁地進行交易。調查員甚至聽說,薩勞曾操著混雜倫敦工人和亞洲地痞流氓的腔調,威脅說要剁掉交易所員工的大拇指。但薩勞的交易經紀人卻說他像一隻小貓,當初連要找到他們的辦公室都會迷路。
警員和探員只花了5分鐘就來到了薩勞的住處,那是一幢米白色、半獨立式的兩層樓建築,前方有個塑膠門廊和小耳朵衛星,和周遭鄰居的房舍相比,這房子看起來毫無特色。薩勞的父母在1982年買了這幢房子,在那之前沒幾年才從印度旁遮普來到英國。豪恩斯洛區有個很大的印度錫克教社群,因為這裡就位在希斯洛機場的航道下,所以房價很低廉。薩勞從3歲開始,就會仰頭計算飛過頭上的飛機有幾道窗戶。在他成長的過程中,經常和兩個哥哥與鄰居的小孩賽跑,賽道就是現在停著沒有標示的警車的地方。這幾天,美國司法部追蹤了薩勞的網路IP位址後,發現他過著夜行性生活,在美國市場交易到倫敦時間晚上10點,然後熬夜到凌晨3、4點。他很少在中午之前起床。當大批員警上午8點按他家門鈴的時候,他還在呼呼大睡。
薩勞的父親個頭矮小,蓄著灰白的鬍鬚。他應了門之後,穩定了心神才高聲喚兒子起床下樓。薩勞穿著鬆垮的褲子與汗衫出現在走廊上,茂密的黑髮沖天。「薩勞先生,我們來自倫敦警察廳。」負責這場行動的警官說,「因為你詐騙和操縱市場,我們前來逮捕你。你可以保持緘默,但如果你之後受訊問時保留部分抗辯至法院始提出,將影響你抗辯的效力,你現在所說的一切將成為呈堂證供。你明白了嗎?」
這場騷動已經引來鄰居的注意了。薩勞的母親黛吉特在對面大兒子家幫忙帶孫子,這時腳步踉蹌、頭暈目眩地趕忙回來。鄰居從窗簾縫隙裡看熱鬧。豪恩斯洛是西倫敦較窮的社區,警察並不算罕見,但是很少有一次來這麼大批的,而且沒人知道他們來薩勞家做什麼。薩勞一家人客客氣氣的,向來很規矩,也定期參加當地的宗教聚會,在鄰里頗受敬重。
警察要求薩勞先洗個澡,準備幾件衣物,他父母則安靜地在廚房裡候著。等一切就緒,警察開始展開搜索。薩勞的臥室在樓上,髒亂中還散發霉味。房裡有張單人床、一隻和拉不拉多一樣大的填充老虎、一台連結了遊戲主機的大螢幕電視;櫃子裡有郵購來的髮油,和可以維持肌膚年輕並刺激毛髮生長的乳液;牆上掛了一雙粉紅色的愛迪達足球鞋,還框了起來,上頭有梅西的親筆簽名,寫著「致納凡德。梅西」;角落還有一個世界盃獎盃雷米金盃的複製品。
這個警方認定的犯罪現場,只是位在床尾的一個小小工作站,薩勞的電腦設備都擺在上頭:一台接了三個螢幕、連上寬頻網路的桌上型電腦,幾個三星硬碟,還有一個看起來有點舊的攝影機;似乎沒有什麼最高科技或是特別不尋常的地方。這裡就是薩勞大撈一筆,並且把全球金融體系搞到崩潰的地方嗎?實在太不可置信了。
這時,麥當勞裡的檢察官等現場員警確認逮捕了薩勞後,便打電話給美國商品期貨交易管理委員會(簡稱期管會)的檢察官傑夫.勒里胥(Jeff Le Riche),他人就在堪薩斯州的家中等待消息,時為當地時間凌晨3點鐘。期管會負責規範期貨產業,從2012年接獲消息就開始調查薩勞了,但期管會不辦刑案,權力有限,所以就在2014年把案件移交給司法部後,雙邊聯手處理。勒里胥是期管會的調查小組組長,他一接獲薩勞已經被逮捕的訊息,就將預先擬定的電子郵件發給薩勞的交易經紀人與海外銀行,凍結他的帳戶。
就在正午之前,薩勞被上銬帶走。他們要離開的時候,他對其中一位員警說:「兄弟,等我一下。」當天晚上電視會轉播足球賽,因此薩勞想上樓預錄這場比賽。那警員說:「孩子,我不確定你有沒有時間看比賽。」他說得沒錯。薩勞再次回到家時,已經是4個月以後的事了,那時他已經成了全世界赫赫有名的「閃電崩盤交易員」與「豪恩斯洛獵犬」,有人覺得他是摧毀市場的兇手,有人則覺得他是現代的平民英雄。
那個下午,美國司法部和期管會都發出了新聞稿,宣布逮捕了嫌疑犯,消息四散。「一名期貨交易員因為在美國電信詐欺、投資詐欺與操縱市場,導致發生了2010年5月的『閃電崩盤』事件,今日在英國遭警方逮捕。」司法部在聲明中表示,薩勞「利用自動化交易程式操縱市場」,進而「賺取暴利」,並導致「美國股市大跌」。
對許多記者和金融專業人士來說,這份公告既驚人又不尋常。閃電崩盤已經是5年前的事了,當時全球市場經歷了劫難般的半小時才恢復正常,有些股票甚至以0.0001美分的價格成交易手。該事件之後不僅召開了參議院聽證會,也有無數學術研究與文章發表,但是大家對市場為何會崩潰完全沒有共識。而如今,美國政府卻意外地聲稱破解了這樁懸案──原來是倫敦有個像孤狼一樣的交易員,在超級市場樓上的交易共享空間,學會了一身功夫,破壞了全球金融體系。
這兩篇新聞稿不但沒有回答多少問題,反倒引起更多疑問。如果政府說的是實話,為什麼有關當局花了這麼多時間才採取行動?他們在崩盤的時候寫了104頁的報告,為什麼裡面完全沒懷疑有人在操弄市場?如果一個人靠著個人電腦和網路連線就可以引發大規模的災難,這對現代全球金融體系的穩定性來說,又代表了什麼?
薩勞被控「幌騙」(spoofing),這是指交易員大量下單買賣,引誘其他人仿效,然後在執行前取消交易,目的就是要影響市價走向,這是一種全新型態的犯罪。薩勞是全世界第二個被控幌騙的人,也是第一位非美國公民。幌騙在金融圈很有爭議性,因為幌騙的受害者都是原本占有優勢地位、獲利豐厚的高頻交易公司,他們慣用的伎倆就是觀察其他人的訂單,再利用快如閃電的電腦系統搶先別人一步。
有些人說,幌騙其實會讓市場更公平,因為這樣一來,麥可.路易士在《快閃大對決》裡面提到的高頻交易員,就沒辦法繼續囂張下去了。無論如何,從商品透過在空中揮手來進行買賣的第一天開始,誤導競爭對手和各種小花招就一直是金融市場裡肉搏戰的一部分。現在,有了高頻交易產業撐腰,幌騙被說是不合法的,但這就好像說虛張聲勢在撲克牌裡是不合法的一樣。
美國有關當局很謹慎地說薩勞造成股市崩盤,細節則完全不提。新聞頭條肯定想知道「一個人是怎麼搞垮股市的」。到了傍晚,記者和電視台工作人員群聚在薩勞家門口,薩勞的父母親無法提供他們任何答案。「我不懂電腦,」他父親對一名記者說,「這些對我來說也是新聞。」
這則故事最後的發展很瘋狂,背後還有更大的格局,說明了決定我們公司市值、食物與燃料價值、退休金規模的市場,在短短幾年內因為科技的推移已經產生了變化;這個市場做過很多承諾,但我們卻不完全明白其中的風險。這是一個關於金融菁英的故事,他們的智力出眾,對於金融體系底層結構的理解超越了社會大眾,所以能從一般投資人手上淘出數十億美元,而執法人員只能袖手旁觀。這個故事也說明了整個產業自動化,由機器人取代人類之後,人工還有多少價值。最重要的是,這個故事還要告訴你:有一個人不願意接受一手爛牌,決定要奮戰到底,即使親赴地獄也在所不惜。
Chapter 10
崩盤
2010年5月6日星期四,納凡德.薩勞在樓上的臥室睡醒之後,起身就打開電腦,電腦桌靠近他的單人床床腳。他在CFT Financials有租一張桌子,但他比較喜歡在爸媽家操盤,這裡比較不容易分心,也沒人想偷看他在做些什麼。他是一隻夜行的孤狼。他的親密好友不多,除了偶爾打打撞球,或是在附近的公園踢球,他幾乎足不出戶。他父母逼他趕快成家,但他只對操盤有熱情。他父母每個星期天都帶著大兒子拉傑德一家去寺廟,他們很虔誠,還會包頭巾,而薩勞就待在家裡睡覺。
發明了一台印鈔機卻不能告訴任何人,這種感覺很難想像,但這就是納凡德.薩勞在做的事。他利用交易科技軟體所設計的功能奏效了。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有效得瘋狂又可怕。經過初期的一些調整和測試之後,他已經把系統修正到幾乎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全世界最大的市場。前一天,他在幾小時之內就賺到了435,185美元,根本就可以買下他父母的房子了;再前一天,他的利潤是876,823美元,比他的偶像梅西在巴塞隆納足球俱樂部的單日收入高了七倍。剛開始進入市場交易的時候,薩勞就決定不要讓家人和朋友知道他的財務狀況,因為他擔心他們因此會態度丕變。這時他年僅31歲,已經比全世界收入最高的足球明星還會賺錢,除了經紀人和幾個金融顧問之外,幾乎沒人知道這件事。
薩勞的活動並非完全沒被注意到。在幾個星期以前的3月23日,芝商所內部的監控機關就曾經發電子郵件給他的經紀公司GNI,告知在僅僅5分鐘之內,他們的客戶就有1,613筆交易被拒絕,這封信的主旨是「這筆訂單不在交易委託簿內」。市場內的競爭對手顯然發現了薩勞的訂單會停留在階梯上,可是當他們要成交的時候,訂單就消失了。GNI檢視了這個問題,認為薩勞是用軟體「在一秒鐘之內刪除了大量訂單」,於是他們把芝商所的信轉發給薩勞,建議他停手。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薩勞發信給芝商所、並且把他的經紀人加入收件清單,為自己造成他們的不便與困擾道歉。他說他「只是想要給我朋友看看市場裡買方隨時會出現的狀況,這都是高頻交易那些怪咖搞出來的」,並且問芝商所既然注意到他了,是不是表示「高頻交易宅大手筆操弄市場」的現象也會終止,然後他就繼續操作他的程式了。
在外頭的真實世界裡,那天有大選,所有的居民都往投票所去了。英國在金融危機之後一直沒穩定下來。失業率高達50%,蘇格蘭皇家銀行和駿懋銀行集團等都收歸國有了,經濟依然一蹶不振。左傾的工黨在1997年靠著樂觀浪潮攫取政治勢力,這時面對了中間偏右的保守派打擊。納凡德.薩勞兩邊都不在乎。對他來說,所有政治人物都一樣爛;但政治不確定性會影響市場,這對操盤來說是很好的事。
薩勞的交易策略依賴波動,他會緊盯著情勢,就像衝浪的人在等待最完美的大浪;海面很平靜的時候,他就躲得遠遠的,但過去幾個星期卻出現了驚人的動盪。在2009年中到2010年4月之間,因為利率降低且中央銀行發錢,全球股市終於從金融海嘯後的低點回升,可是危機也顯露出歐盟的腐爛,且臭味愈來愈強烈。很多國家,特別是「歐豬五國」(葡萄牙、義大利、愛爾蘭、希臘和西班牙),拿錢拯救了國內銀行之後,卻被債務拖垮,造成百業蕭條、失業率攀升等社會動盪。最慘的是希臘,局勢糟到連債務都還不起,這個國家根本就破產了。歐盟委員會、歐洲中央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5月2日宣布,要提供一條1,450億美元的生命線,希臘拿了這筆錢,就必須同意實行緊縮措施,減少公部門的支出,這對無計可施的希臘人來說是最後一根稻草。但是5月4日,上千名抗議民眾卻集結在雅典衛城,這顯著的對比,讓人看出希臘已經失去了過往的榮光。
當時新聞的熱門關鍵字是「感染」(contagion)。如果這些國家開始違約拖款,持有他們國債的銀行就必須向自己的國家要求援助,也就無法投資未來政府要發行的公債,走向死亡螺旋。而繼希臘之後,義大利或西班牙這麼大的經濟體眼見又將步上破產的後塵。在這平衡之間懸著歐盟的未來,所以機構投資人紛紛選擇安全的投資,把資產從歐元區的國債抽出,轉投資黃金和國庫券。到了5月6日上午,標普500裡用來衡量預期波動的「恐懼指數」,比該週第一天的數值高出了16%。
下午3點20分──芝加哥時間上午9點20分,納凡德.薩勞按下滑鼠,打開了自動交易員程式。他前陣子剛賺了一筆意外之財,家裡的設備也沒有比期易的設備複雜,只有3台顯示著階梯、圖表、新聞資訊和交易科技軟體介面的螢幕,和一套標準鍵盤與滑鼠。唯一的聲音是從頭頂經過的飛機,和避免主機過熱的電腦風扇。他啟動了「沖銷就取消」的功能,在最佳成交價1,163.25元之上三級處下了四張賣單,共2,100口,各距離1個跳動點,總計1億2千萬美元。接下來的6分鐘內,隨著E-mini的價格變動,這些訂單就會自動取消,在新的價格點重新下單,總共進行了604次,一直和最佳成交價維持著固定距離,所以不會成交。在此之前,市場已經在往下跌了,而且還有其他交易正在進行,根本不可能清楚判斷納凡德.薩勞的幌騙帶來多少衝擊;不過等到他當天第一次關掉演算法的時候,市場已經跌了39個點。
那天市場瀰漫著一股焦慮的情緒。希臘的新聞報導看起來像是世界末日,身穿黑衣的抗議民眾朝著武裝的警察扔汽油彈,而警方努力以高壓水炮拉開距離。頑固的歐洲中央銀行行長尚─克勞德.特瑞謝(Jean-Claude Trichet)在里斯本拒絕以更極端的方式來抑制危機,把西班牙的債券收益率推到了12年來的最高點,逼歐元貶得更多。歐洲收盤的時候,依據歐元區前50大績優股編製而成的道瓊歐盟50指數(EURO STOXX 50)下跌了3%,標普500則緊追在後。薩勞曾經和他在期易的小跟班說過,市場不過是一個大型的心理氣壓計,若照這話來說,當時的指針就落在恐懼和驚慌之間。
在這樣的時候,薩勞這種短線操作的手法最為合理。市場起來的時候,通常會花上幾個星期或幾個月,有秩序地穩定攀升;但是市場下跌的時候,修正卻可能很快,而當這種情形發生,薩勞便想要正確布局,準備收割。這就是為什麼他累積的財富,大約來自於他整個投資生涯的其中20天而已。後來當監管人員問起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說。
幾個小時之後,到了倫敦下午5點17分,薩勞在收手之前又啟動了自動交易員程式。或許是為了避免被偵測,或是要避免曝光,他通常設定5分鐘或10分鐘循環一次;但這次他卻讓他的單子在市場裡停留了超過2小時,而且他還加碼演出──他啟動這一回合的時候,先下了五張賣單,每張各600口,設定在比最佳成交價高3、4、5、6、7個跳動點的價格。外面天漸漸黑了,他加了第六張單,把幌騙的總額抬高到2億美元。這麼猛烈的火力在交易委託簿裡面會造成嚴重失衡,把賣單的數量推到了待成交買單的兩倍。薩勞為了加強賣壓,還會用滑鼠與鍵盤,間歇性地手動放入289和188口。市場一下跌,他就機伶地進行真正的交易,賣掉E-mini之後再用更低的價格買入。
最後,到了倫敦傍晚7點40分,也就是芝加哥下午1點40分,納凡德關了系統,停止交易。他為什麼選擇在那個時間點收手,原因仍不清楚,或許是他媽媽叫他下樓吃飯吧。根據監管人員的計算,這次擾亂市場的程度,在他自己的記錄榜上可以排第二,大約影響了1,850萬筆單。光是最後那2小時,他就買賣了62,077口,總價值34億美元。如果市場在任何一個時間點重整,他的帳戶就會完全歸零;但事實上,E-mini跌了361點,讓他賺了879,018美元。接下來發生的事,他都只是一個旁觀者。
就在納凡德關了自動交易員程式後1分鐘,芝加哥時間1點41分,E-mini開始以前所未見的速度和強度暴跌。標普500的市值在4分鐘內蒸發了5%,遠超過當天的跌幅,在價格表上畫出了一道懸崖般的線條。幾乎同一時間,SPDR公用事業類股ETF也跟著紐約證券交易所連動。接下來個股開始顫動,全世界各地的交易員螢幕上都閃爍著一片紅海。恐懼指數飆高了20、25、30%,道瓊首度在6個月內跌破1萬點。恐懼的市場參與者各自逃命,抽出資產,導致E-mini像瀑布一樣,一口氣下墜5個或10個跳動點,一度連原油都遭殃。從法蘭克福到上海,緊密相依的金融市場陷入一片混亂,末日般的惡夢在現實生活中加速上演。1點45分28秒,E-mini的階梯凍結了。芝商所防止價格過度波動的機制進場,在漫長的5秒鐘內,沒有任何交易,全世界的真人交易員與演算法都一起暫停了。道瓊在5分鐘內的跌幅就創了114年來的歷史紀錄。
交易能繼續的時候,E-mini開始快速且奇蹟般地往上爬升。標普500從1點45分的低點1,056點開始,到了1點50分已經來到1,096,3分鐘後到了1,120,把E-mini的走勢變成了一個陡峭的V字型。交易員還沒能夠從集體恍惚中醒過來,只發現價格已經重新振作了。交易自動以超高速度進行,演算法和演算法以前所未見的狂亂方式互動。就算有些人急著想要出場,交易量還是攀到幾乎是歷史的高點,期貨就像彈珠台裡的鋼珠一樣飛過來飛過去。
不過,交易所當天的變化還不算是這天最奇特的事件。在芝加哥時間下午1點45分到2點之間,美國最廣為人知的幾家企業的股票,以完全不合理的價格易手了。寳鹼、惠普、通用電氣和3M的股價下跌超過10%,而熱門的ETF安碩羅素1000大型價值股指數基金從50美元跌到0.0001美分,埃森哲的股票則以1美分成交;而在光譜的另一端,蘋果和拍賣公司蘇富比則是漲到每股10萬美元,公司市值短暫破兆。
股市暮光如曇花一現。E-mini繼續回升,參與者試探性地回到市場,個股開始以正常價格重新交易,回到了下午1點半以前的光景。在半小時內,市場回溯他們的損失,等到紐約證券交易所收盤的時候,道瓊已經回到了10,520.32點,一天跌幅3.2%,雖然不小,但也稱不上特別。任何交易員如果在2010年5月6日下午1點半離開電腦桌去喝杯咖啡,就會錯過了這一切──但是大約20分鐘後,金融市場會在煉獄中掙扎。最後,沒有人知道原因是什麼,災難就這麼轉向了,只是餘波還會盪漾個好幾年就是了。至於納凡德.薩勞呢,他放了自己幾天假。芝商所在那個月又再度發信,提醒他要秉持誠意與善意進入市場。「我剛打給芝商所,」他寫信給經紀人說,「叫他們都去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