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伊斯蘭國!:史上最強「暗黑經濟體」,用營銷策略顛覆全球秩序
〈序 章〉擬定「預算報告書」的恐怖組織
冷戰時期的恐怖組織,無論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或愛爾蘭共和軍,都只在範圍不大的特定區域內,與政府軍隊作戰。「伊斯蘭國」與之截然不同處,在於懂得利用群雄割據的混亂國際情勢趁勢崛起,占領廣大的領土,並且自立為王。
◎精密計算自殺任務成本及龐大收支
在過去三年內,伊斯蘭國創下了史無前例的驚人創舉。他們擁有堅定透徹的洞察力,搭配殘忍的手段,竟然達成了歷史上不可能的任務:重建伊斯蘭教「哈里發國家」。
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就沒有任何一個武裝集團能夠拓展出這麼廣闊的勢力範圍,即使是中東地區至今最大的武裝組織「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它的地盤也僅只是伊斯蘭國裡的一個小角落而已。許多人認為伊斯蘭國是趁著敘利亞內戰才能夠如此壯大,藉機蛻變為新一代的恐怖主義。
敘利亞經歷了阿拉伯之春所帶來的內戰,再加上境內原本就為數龐大的伊斯蘭武裝分子,對歐美國家而言,的確是個方便的擋箭牌,把世人將伊斯蘭國與911事件和美國於2003年入侵伊拉克聯想在一起的念頭給轉移掉。整個歐美和全世界都死咬著一套說詞—伊拉克和敘利亞的恐怖現況,乃是前所未有的特例,而中東地區正在上演的戰事並非歐美國家的責任。作為新一代的恐怖勢力,伊斯蘭國跟裝備簡陋的阿富汗基地組織,或伊拉克扎卡維的自殺部隊,都有很大的不同:伊斯蘭國能夠賺進鉅額的收入、執行跨國暴力行動、指揮一支龐大的現代化軍隊,還能聘僱訓練有素的士兵。這些全都是事實,但以上種種作為,卻不是伊斯蘭國首創獨有的。
伊斯蘭國不像塔利班或基地組織,它懂得管理鉅額收入,部分收入來自於占據具有生產力的資產,例如油田和敘利亞境內的發電廠。根據《華爾街日報》報導,光是出口石油,伊斯蘭國一天就能進帳兩百萬美元。此外,在伊斯蘭國的勢力範圍內,商業行為、軍火和軍備交易、買賣一般物品等,統統都要課稅,大部分的交易買賣都經由敘利亞和土耳其及伊拉克邊境的走私通道來運送,進帳非常可觀。
與塔利班和其他所有的武裝團體相比,伊斯蘭國是個擁有傑出「商業頭腦」的組織,而最近意外曝光的伊斯蘭國「年度報告」則證實了這個論點。這份年度報告依照最複雜的會計精算方式編列,詳細記載了各項收入和支出,甚至連每次自殺任務所耗費的成本都逐條列舉出來,不知情的人乍看之下,還會以為這是一份屬於事業正蓬勃發展的合法跨國企業的預算報告書呢!
◎與冷戰時期的恐怖組織有何差異?
然而,伊斯蘭國並不是唯一一個以企業管理方式來經營恐怖事業的組織,也不是唯一一個能夠創造可觀收入、了解占據戰略資產(例如:摩蘇爾水壩)重要性的組織。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資料顯示,早在1990年代中期,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資產就高達80到140億美元,比當時其他國家,如:巴林(60億美元)、約旦(106億美元)、葉門(65億美元)的國內生產總值還高。伊斯蘭國的資產估計約20億美元,跟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財富相比還差得遠了。
跟以往的武裝組織相比,伊斯蘭國勝出的強項在於軍事實力、操控媒體、社會福利政策,以及最重要的目標—建立國家。其實一般的武裝團體也曾實施過這些策略,隱藏在這些策略背後的潛在益處,推動了舊有型態的恐怖主義不斷改良演進,伊斯蘭國可說是恐怖組織的改良體,而不是憑空冒出的突變體。面對後冷戰時代瞬息萬變的局勢,伊斯蘭國憑著強韌的適應力,進而將上述的各種能力發揚壯大。
在過去,恐怖活動的範圍僅限於被強大的政府軍隊所控制的一小塊區域之內,例如: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對抗以色列軍隊、愛爾蘭共和軍對抗英國軍隊等。同樣地,在冷戰時期,全世界只有兩個超級強權有能力透過金援發動代理戰爭,而叛亂組織所主張的領土,往往被勢力更龐大的冷戰同盟國給瓜分縮減。
如今,我們身處在多極化的世界裡,身邊的盟友隨時都有可能換人,到處充斥著由國家支持的恐怖主義。因此,伊斯蘭國才有辦法在好幾個國家金援發動各種宗派戰爭的廣大區域內,推動「哈里發國家」。在擴大勢力範圍的過程中,伊斯蘭國面臨到許多敵人—敘利亞和伊拉克軍隊、伊斯蘭陣線、聖戰士組織聯盟、敘利亞反政府軍、什葉派民兵和庫德族部隊等—但這些組織全都疲於應付接連不斷的戰事,其中有些組織則因為內部貪腐而式微(注:2014年六月,伊斯蘭國攻擊提克里特和摩蘇爾時,大破號稱擁兵35萬的伊拉克政府軍。當時政府軍膽小怯懦又缺乏忠誠心,貪腐風氣盛行,指揮官利用不存在的幽靈士兵來虛報軍餉,只有兩百人的部隊卻申請六百人的薪資。「政府軍的預算一直都很豐厚,過去三年便高達416億美元,但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卻苦於彈藥嚴重不足,每把來福槍竟然只分配到四個彈匣。」伊斯蘭國拍攝的駭人影片顯示,他們的狙擊手輕而易舉地就能射殺伊拉克士兵)。
伊斯蘭國與這些組織的差異,正是成功的關鍵因素,而伊斯蘭國在征戰中連番獲勝,已嚴重威脅撕裂整個中東地區現有的疆界。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任何武裝團體能夠達成這番創舉。
伊斯蘭國的經濟與軍事實力,在過往的恐怖組織身上已有跡可循;而它偏好赤裸裸地展示野蠻暴力的行為,讓歐美媒體宣稱「連基地組織的領袖也為之驚懼」,但這樣的報導卻是不正確的。事實上,基地組織惡名昭彰的911事件首謀哈立德.謝赫.穆罕默德,在2002年就曾下令斬首華爾街日報記者丹尼爾.珀爾,這是史上第一次對著全世界播放如此野蠻殘忍的謀殺過程。珀爾被處死後,緊接著2004年,美國商人尼可拉斯.貝爾格也被阿布.穆薩布.扎卡維的恐怖組織斬首。同一年,四名美國軍事承包商黑水國際公司員工遭到伏擊,他們的焦屍被拖到伊拉克費盧傑市遊街示眾,此舉被公認為是最邪惡不堪的惡行。令人痛心的是,伊斯蘭國的暴行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後冷戰時代的代理戰爭環境裡,伊斯蘭國從反恐戰爭的餘燼中重生,他們把自己重新包裝成自己前身的改良體,而不是新品種的恐怖主義。伊斯蘭國的成功來自於幾個因素:全球化暨多極化的世界、運用現代科技、建立國家、深入了解中東地區和穆斯林移民的心理等等,以及歐美國家為了回應911事件,導致中東地區長達十年以上的宗派戰爭所帶來的長期陰影。在探討伊斯蘭國的時候,如果忽略了這些因素,不僅會產生膚淺的誤解,甚至會導致危險的後果。「了解你的敵人」乃是對抗恐怖主義的關鍵至理。
〈第三章〉與以色列建國有何不同?
由英國、法國劃定的中東地區國境線,被伊斯蘭國抹滅,並以新建立的哈里發國家取而代之。「伊斯蘭國」與猶太人建立的以色列,是否有著相同的脈絡可循?
◎暴力背後的真正目的
光輝歷史的力量、真主允諾賜予子民的應許之地,讓信眾們對故鄉產生了無比嚮往;以色列建國的過程,以及1978年何梅尼在古波斯帝國的故土上發起的伊朗伊斯蘭革命,這一點都是激勵民眾的關鍵因素。由暴動開啟的伊朗伊斯蘭革命,不僅將繁華的過去投射到現代,還承諾人民一個更璀璨的未來。
看看以色列和伊朗的例子便可發現,將充滿宗教色彩的歷史,穿越時空套用在現代體制上的主張,在現今的世界裡可說是屢見不鮮。革命、內戰、恐怖主義、戰爭征伐等各種暴行,全是為了重現過往榮景的手段,在實現目標之前,實在很難把這些手段歸類為純粹的暴力行為。1940年代的猶太復國主義武裝集團、何梅尼的伊朗革命衛隊,一開始也都被當成是暴民團體。換句話說,在歐美人的眼裡,只看到這些團體為了把歷史再次套用到現代,而採取的暴力手段,卻沒有看見暴力背後的真正目的。
暴力行為確實是重建過往榮光的一部分,它真的只是為了達成目標的手段而已。在雙方裝備不對等的戰爭裡(1978年的伊朗政府軍和1940年代在巴勒斯坦地區的英國軍隊,都是配備精良、武力強大的正規軍),恐怖攻擊只是為了威嚇敵軍,使之心生恐懼的戰略之一。
雖然歐美媒體大肆報導伊斯蘭國如何地殘酷暴虐,但細數近代史上比它更殘暴的武裝團體,其實不在少數,例如:在1990年代的科索沃,類似的暴行就橫行無阻,甚至當著家長的面前,斬落孩童的首級當成足球來踢。伊斯蘭國特別受到世人非議的原因是,他們懂得將暴力行為結合最新時事,利用傳播科技來宣傳。最近的例子是,2014年世界盃足球賽前夕,伊斯蘭國將數名敵人斬首後,用斬落的首級來舉行足球賽,並在社群網絡「推特」上轉播。
現今的科技,讓武裝團體得以用前所未有的高調手段來宣揚暴力。1990年代,科索沃的塞爾維亞人沒有太多管道讓世人看見他們的暴行,反觀美國戰地記者詹姆斯.佛利被伊斯蘭國斬首的影片,短短幾個小時內就在網路上大肆流傳。接受恐嚇訊息的觀眾不再只限於當地居民,而是擴及全世界的數十億人口。沒有了嗜血好戰的社群媒體、新聞電臺和廣告商,我們對科索沃的暴行和犯罪幾乎渾然不覺。今天,伊斯蘭國利用社群媒體實況轉播施暴過程,主流媒體又透過臉書、YouTube等各種網站來追蹤報導。儘管社群媒體對發表的內容設有審查機制,但佛利遭斬首的影片卻輕易地過關上傳。
傳播科技不會改變或誇大武裝團體散播的暴力訊息,宣傳戰術是為了擴散敵人的恐懼,並洗腦潛在追隨者。我訪問過的一位遜尼派民眾表示:「當我看見這些人把伊拉克什葉派民兵和警察的腦袋當成足球踢的時候,有什麼感想?我覺得正義總算得以伸張了!」這位在不久之前,被什葉派從巴格達自宅趕出家門的男性接著說:「什葉派民兵把我們踢出家門,警察就在門外大聲嘲笑。我們被迫拋棄所有的財產,我們的家具、我們的衣服、甚至小孩子的玩具都要留下來,只有兩隻手拿得動的物品才能帶走。」伊斯蘭國以慘無人道的手法虐殺一位什葉派民兵,看在這位民眾眼裡,就像報復了所有的什葉派一般出了一口惡氣。無論是透過電子螢幕觀看伊斯蘭國的暴行,或是當年在費盧傑市親眼看見暴民當街拖行黑水國際公司員工的焦屍,兩者發揮的效應是一樣的。
社群媒體不是伊斯蘭國用來散播恐懼、誇耀地盤的唯一工具,「善用數字」也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伊斯蘭國的年度經營報告《al Naba》(阿拉伯文的「新聞」之意)宣稱,該組織在2013年,「於伊拉克完成將近一萬次任務—包括1000次暗殺行動、引爆4000枚炸藥,並釋放數百名激進囚犯。」根據統計,2013年在伊拉克遇害的人數約7800人,證實了伊斯蘭國震驚世人的宣傳內容所言不假。同一份報告還記載,伊斯蘭國於2014年,讓數百名「叛教者」回心轉意信奉遜尼派信仰,印證了由強勢軍隊實施的暴力傳教成效非凡。在血淋淋的教派戰爭中,遭受慘無人道虐打的異教徒,往往為了尋求庇護而被迫加入勝利者的教派。
在世界各地,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對伊斯蘭國宣揚的暴力感到無限憧憬,證實了它想傳達的訊息已成功地散播至全世界:生活裡無所不在的虛擬世界,能夠引發前所未見、毫無理智又慘絕人寰的暴力行為。有一群來自澳洲的穆斯林,試圖犯下隨機綁架及無差別殺人,並把斬首的過程上傳至網路,雖然他們的惡行最後失敗了,卻也讓我們發現,伊斯蘭國的宣傳隱約開始變質,年輕人身處虛擬世界裡,久而久之便把任何事,包括現實生活中的戰爭,全都當作電動遊戲。由暴虐無常的武裝團體發起的宣傳戰術,竟然產生出乎意料的效果,對歐美各國而言,儼然是另一種空前的威脅。就像2000年代初期的無預警自殺炸彈客,今天這些獨自行動的伊斯蘭斬首暴徒也同樣地難以追查,他們不屬於任何組織,或只是剛加入的新血,只要點擊幾次滑鼠,就能讓他們變身為激進分子。
不同於塔利班或基地組織,伊斯蘭國有辦法威嚇全世界的觀眾,另一方面,它卻是中東地區居民的保護者,為了守護當地民眾,不惜採取殘酷無情的報復手段或懲罰。伊斯蘭國有著令人驚訝的完整行政體系,包括伊斯蘭法庭和巡迴警力,並在大街或廣場上公開執行審判結果。「在敘利亞北部城鎮曼比杰(Manbij),伊斯蘭國的官員砍斷了四名搶匪的手⋯⋯對侮辱鄰居的人處以鞭刑,沒收並銷毀假藥,叛教者或謀殺犯一旦被判刑後就立刻處決,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對於歐美國家而言,這些暴行都不是現代國家尋求全民認可而獲得政權合法性的方式,充其量不過是一支野蠻的軍隊炫耀殘暴的統治手法。然而,生活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遜尼派民眾,忍受了數十年的混亂、戰爭、破壞、腐敗無能的公務員、警察和政客們之後,對於歐美國家的批評只感到嗤之以鼻。「你們只看見處決犯人的部分。」伊斯蘭國的成員大聲反駁:「哪一場戰爭沒有處決過犯人、叛徒和間諜?我們設置了糧食發配站,開辦學校和醫院,重新啟動供水站和發電廠,並出資購買食物和燃料。連聯合國都沒辦法運送人道救援物資的時候,我們甚至為兒童施打小兒麻痺疫苗。處決犯人只不過是比較引人注目的行為罷了。我們懲罰小偷,但你們卻用漠不關心的態度來懲罰許多兒童。」
想要了解伊斯蘭國的政治訴求如何獲得當地遜尼派民眾的認同,以及哈里發國家將帶給世界何種威脅,就必須回溯歷史,在前現代部族社會的背景下,探討建立國家的意涵。
〈終 章〉「阿拉伯之春」的失敗與「伊斯蘭國」的成功
由推特發起的伊朗「綠色革命」、在臉書上散播的「阿拉伯之春」、透過YouTube 放送「占領華爾街」,直到最近的香港「雨傘革命」。這些社會改革運動都以失敗收場的原因為何?
◎歐美軍事介入的後果
當我寫作這本書的同時,伊斯蘭國正在中東地區到處點燃戰火,另一群怒吼著要求民主制度的年輕人則發起「雨傘革命」,癱瘓了香港的運作。這二者是否有某種程度的關連性呢?此外,要求民主化的阿拉伯之春運動,對照打著建國旗幟,在中東地區用鮮血重新劃定國境線的恐怖組織,它們之間的關連性又是什麼呢?
冷戰結束後,開啟了多極化世界的時代,過去十年間的民主化運動以及伊斯蘭國的崛起,都是現今多極化世界秩序崩壞的產物。阿拉伯之春與伊斯蘭國,就像現代的雙面神「雅努斯」(羅馬神話中,具有前後兩張臉孔的門神),同樣都是針對腐敗的中東政權所衍伸而出的因應對策,為什麼前者失敗了,後者卻能成功呢?
正如本書在前幾章的解說,伊斯蘭國不只是新一代的恐怖主義,更是一種現代社會現象—難道這就是它成功的主要因素?確實非常有此可能。當歐美列強和他們的穆斯林盟友還不願意正視國際政治已經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局勢,伊斯蘭國不僅迅速地適應新環境,更徹底利用各種契機來壯大自己。
國際社會進入多極化體系,類似中國的新興勢力開始與美國抗衡,舊有的外交政策再也不適用於新世界。中國與俄羅斯不斷地在聯合國阻撓歐美各國以軍事介入敘利亞;另一方面,美國總統歐巴馬為了對付伊斯蘭國所召集的多國聯軍,表面上獲得各國的支持,實際上卻被限制只能在伊拉克境內透過當地軍隊支援發動空襲。換句話說,多國聯軍願意支持任何有意攻打伊斯蘭國的組織,使得原本波及範圍已經很廣泛的現代代理戰爭,又再度擴大戰事規模。這種方式極有可能促使其他武裝團體仿效伊斯蘭國的發跡過程,利用金主國提供的武器和資金來建立自己的國家,將混亂不堪的中東地區推向更危險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