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象與騎象人:全球百大思想家的正向心理學經典

第1章
分裂的自我,使你產生心理衝突

兒時我騎過馬,那次有人用短繩牽著馬走,這輩子我第一次自己騎馬,沒人用繩子拉,則是在一九九一年到北卡羅來納州的國家公園旅遊時。當時我並非單獨騎馬,同行的還有八個人,其中一位是國家公園的管理員,所以那趟路騎來並不算太難。不過,路上一度出現驚險狀況。我們是兩兩並排沿著陡峭的山邊往前騎。我的馬走外側,離山崖邊大約一公尺左右。後來,山路突然向左急轉,我騎的馬卻一直朝山崖邊走。我整個人都嚇僵了,心裡知道必須叫馬左轉,但左邊還有另一匹馬,我不希望撞到牠。當時我應該大聲呼救或尖叫「小心」,腦中卻有另一個聲音慫恿自己:何不冒險走到山崖邊,看看自己會做出什麼蠢事。最後我便杵在那裡。在千鈞一髮之際,我其實什麼都沒做,而後我騎的馬和我左邊的馬便鎮定地左轉繼續往前走。

驚魂甫定,我不禁嘲笑自己先前那莫名的恐懼。我騎的那匹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條路牠已經走過數百回,牠比我更不想跌下山崖。牠其實並不需要我的指揮,事實上,有時候我想對牠發號施令,牠似乎還不太理我。我之所以會對馬產生這種錯覺,是因為過去十年我都是開車,而不是騎馬。開車時,除非你給汽車輸入停止的指令,否則車子會一路沖過山崖。

有關心理的古老比喻

人類需要用比喻來思考。我們對新事物或複雜事物的理解,是借助於已知的事物與前者間的關聯。譬如,一般來說,我們很難用空泛的角度思考人生,但如果用「人生有如一段旅程」這樣的比喻,我們就能得出一些結論:走這段旅程之前,我們應該先了解地形,選好方向,找幾位好旅伴,如此才能好好享受這段旅程,因為走到旅途的盡頭,可能什麼都沒有。同樣,我們也很難思考何謂「心理」,但是一旦我們找到適當的比喻,頓時就會豁然開朗。翻開歷史,人類一直和動物生活在一起,也一直想操控動物,於是,古人便拿動物來做種種比喻。例如,佛陀便將人的「心理」比喻為野生大象:

我此過去心—任意隨所欲,隨愛好遊行。我今悉調伏,如象師持鉤,(制御)泌液象。〈出自《南傳法句經》〉

柏拉圖也用過類似的比喻。他把自我「心靈」(soul)比喻成一輛馬車,而由「心理」的冷靜、理性的那一面來駕馭馬車,柏拉圖的馬夫必須駕馭兩匹馬:

右邊這匹馬氣宇軒昂,體形挺拔強健,脖子長又直,鼻子有貴相……這匹馬很自愛,也知謙虛自制;重視榮譽感,所以無須鞭打,只要下指令即可。但另一匹馬卻四肢彎曲,關節粗大……動作粗野無禮,耳朵四周毛髮雜亂,聾得像根柱子似的,只有用馬鞭抽牠,用馬刺刺牠,才能讓牠就範。

柏拉圖認為,人的某些情緒及熱情是好的(比如榮譽感),因為它們可以將自我導向正途;有些情緒卻是有害的(比如欲望及貪念)。柏拉圖式的教育目標旨在幫助馬夫,讓他得以完全馴服這兩匹馬。兩千三百年以後,佛洛伊德提出相關的模型。他指出,人格分成三個部分:自我(即有意識、理性的自我)、超我(即道德良心,有時會過於拘泥於社會規範),以及本我(即享樂的欲望,各種欲望,總想及時行樂)。每每我上課說到佛洛伊德時,會以馬和馬車來比喻人的心理,馬車夫(自我)為了駕馭饑餓、貪婪又不聽話的馬兒(本我),總得經過一場激烈奮戰。同時,馬車夫那坐在後座的父親(超我)卻還一路對他說教。佛洛伊德認為,精神分析的目的就是透過強化自我,讓自我能更好地控制本我,並擺脫超我的束縛。

在佛洛伊德、柏拉圖和釋迦牟尼的時代,生活中有許多馴化後的動物。人類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將個人意志施加在這些身形龐大的動物身上,個中艱苦,他們知之甚詳。然而進入二十世紀後,汽車逐漸取代馬,科技的進步也讓人類對外在世界獲得了更大的控制力。所以現代人在尋找比喻時,開始把心理比喻為汽車駕駛,或是驅動電腦的程式。而佛洛伊德所說的那些潛意識,早被大家忘得一乾二淨,於是現代人只研究思考及決策機制。近四分之三世紀以來,社會科學家就是朝這樣的方向在邁進:社會心理學家們創造出「訊息處理」理論,用來解釋所有從偏見到友誼等種種人類生活形態;經濟學家創造出「理性選擇」模式,用來解釋人類行為的原因。所有社會科學口徑一致地主張:人類是理性的個體,會利用手邊所能掌握到的資訊及資源,恰當地設定目標,達成目標。

然而,為什麼人還是會控制不了自己,老是做出自知會對自己不利的事呢?就以我自己為例,面對菜單上出現的甜點我絕不會動心,但看到放在桌上的甜點我卻無法抗拒。我能下定決心,在手邊工作完成前絕不起身離座,但我卻發現自己會跑進廚房,或一再藉故拖延,無法專心做事。我也可以下決心,一定要在清晨六點起床寫作,但等我關掉鬧鐘之後,我對自己所下的起床指令最後還是破功。

我可以體會為何柏拉圖把不乖的馬形容成「聾得像根柱子似的」。面對生活中一些重大的決定,我真的開始對有些事感到無力。我明明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甚至也告訴朋友我會那麼做,自己卻隱約知道我不會做。罪惡感、貪欲或恐懼通常會戰勝理智。(相反地,類似情況發生在朋友身上時,我就會講出一番大道理,告訴他們如何做才對。)對以上我這樣的處境,羅馬詩人奧維德在《變形記》裡,有一段非常傳神的描述。女主角美狄亞夾在自己對傑森的愛與對父親的責任之間,左右為難,痛苦萬分。她哀歎道:

一股奇妙的力量牽引著我向前。情欲及理性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拉扯著我。我很清楚哪一條是正確的路,心裡也很認同,而我卻踏上錯誤的路。

現代有關理性選擇和訊息處理的理論並不足以解釋人類意志的軟弱。古代人駕馭動物的比喻則十分有用。當我在思考自己為何老是那麼軟弱時,我聯想到的自我形象就像我是一個騎在大象背上的人。我手裡握著韁繩,只要動動韁繩,我就可以指揮大象轉彎、停止或往前走。不過,只有在大象沒有自己的欲望時,我才指揮得了大象。一旦大象真的想做什麼,我就根本鬥不過牠。

十年來,我都以這種比喻來引導自己思考。動手寫這本書時,我認為坐在象背上的騎象人的形象很適合用在第1章—分裂的自我。最後我發現,這個比喻其實適用於本書每一章。

四種自我分裂的方式

想了解心理學最重要的概念,就得先了解人類的「心理」究竟分成幾個部分,不同的部分為何會互相衝突。我們認為,每副軀體裡都住著一個人,但從某些角度來看,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像一個委員會,這個委員會的成員是為了執行工作而硬被湊在一起,所以總是發現彼此意見相左,各行其是。對人的「心理」的區分有四種方式,分別是心靈和身體、左腦和右腦、理性和感性、控制化和自動化。第四種最重要,因為它最符合騎象人及大象的比喻,不過前面三種區分方式也能解釋我們在面對誘惑、軟弱及內在衝突時的一些體驗。

‧自我分裂1:心靈和身體 

法國哲學家蒙田指出,身體每個部位都有自己的情緒及主張。陰莖的獨立性最讓他迷惑:

大家都注意到「那話兒」有多麼放肆、不聽指揮,我們不想要它勃起,它就自顧自地勃起;但最需要它表現時,卻又時機不當地讓我們洩氣。它根本就是氣焰高漲地在和我們的意志爭奪主控權。

蒙田也提到,我們的臉部表情如何洩露了內心的祕密;我們的毛髮豎起、心跳加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腸和肛門括約肌的擴張或收縮,都不受我們控制,甚至我們不要它們擴張或收縮,它們還會唱反調。現在我們了解,某些生理反應是由自律神經系統引起。自律神經系統掌控我們身體的器官和腺體,完全自主,不受意志控制。不過,蒙田所列的最後一項—腸,則反映出第二個腦的運作。我們的腸是由一個巨大的神經網路排列而成,該神經網路包含一億多個神經元。這些神經元處理消化作用和從食物攝取營養的所有運算。這個腸腦猶如一個區域行政中心,負責處理不需頭腦處理的運作。你可能會以為腸腦會接收到頭腦發出的指令,並依指令行事。事實上,腸腦擁有高度自主權,即便連接它和頭腦之間的迷走神經斷裂,腸腦仍可照常運作。

腸腦在許多方面都顯現出獨立性:當它「決定」要排便時,就會刺激腸子蠕動症狀。當它偵測到腸道受感染時,就會引發腦部產生焦慮感,讓你在生病時行為更謹慎。對所有會影響到其主要神經傳導系統的物質,像乙醯膽鹼和血清素,腸腦都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反應。許多像百憂解或其他選擇性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劑的初期副作用,便包括了噁心、腸功能改變等。改善頭腦的運作,也會直接干擾到腸腦的運作。腸腦的獨立性,加上生殖器變硬變軟的自主性,可能就此形成了古老的印度理論—腹部分成三個「脈輪」,這些能量中心分別對應著結腸/肛門、性器官和腸子。甚至有一說,臍輪是一些如預感及直覺,也就是一些來自心理以外想法的來源之處。當聖徒保羅在哀歎情欲和聖靈之戰時,其言下之意必然與蒙田體驗到的挫折及心理區分相符合。

‧自我分裂2:左腦和右腦 

第二種區分方式則是神經外科醫生喬.伯根在一九六○年代開始為病人做腦手術時意外發現的。他做這項手術的理由非常正當:為了幫助生活飽受經常性嚴重癲癇發作之苦的病人。人腦有兩個腦半球,連接左右兩大半腦的神經纖維稱做胼胝體。癲癇發作時,都是從腦部某個點擴散到附近的腦細胞組織。一旦癲癇發作跨越胼胝體,就會擴散到整個腦部,導致病人失去意識、跌倒,還會不受控制地抽動身體。就如同軍事將領把橋炸掉以阻擋敵軍過橋,伯根醫生希望借著切斷胼胝體來阻止癲癇發作的擴散。

乍看之下,動這種手術簡直就是瘋了,因為胼胝體是人體最大的神經纖維,它必然具有重要功能。事實也是如此,它是左右兩個大腦半球之間溝通和協調的橋梁。然而,我們從動物實驗的研究發現,這項腦手術進行幾週之後,動物大致都恢復正常。所以,伯根決定冒險為病人開刀,結果成功了。病人癲癇發作次數在手術後大幅減少。

不過,這項手術真的不會讓病人喪失任何功能嗎?為了找出答案,手術小組外聘了年輕的心理學家葛詹尼加(Michael Gazzaniga),由他來研究這項分裂腦部手術產生的後遺症。葛詹尼加充分利用「人腦分左右腦來處理外在資訊」這個事實來展開研究。左腦接收來自人體右半邊的資訊(即左腦接受來自右手、右腳和右耳的神經傳導),並發出命令以移動右手右腳。在這方面,右腦與左腦呈鏡像對比,即右腦接收來自人體左側的資訊,並控制左側身體的動作。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所有脊椎動物的資訊接收都是左右交叉傳遞,但事實就是如此。不過在其他方面,左右腦則是各司其職。左腦專司語言處理及分析,也比較善於觀察細微之處。右腦則比較善於處理立體圖形,包括最重要的立體圖形—臉。(那個普遍且過於簡化的觀念—藝術家屬於「右腦發達者」,科學家屬於「左腦發達者」即源於此。)

♥幸福實驗

葛詹尼加利用大腦的分工來觀察資訊如何分別流向左右腦。他要病人注視著螢幕上的某個點,然後讓某個詞或某物體的圖片快速出現在這個點的右邊或左邊,閃現的速度快到病人連移動視線的時間都來不及。如果這個點的右邊閃過一張帽子的圖片,這個影像就會落在視網膜的左半邊上(在影像通過角膜並顛倒後),之後視網膜會將這個神經資訊送回到左腦的視覺處理區。

葛詹尼加接著會問病人:「你看到了什麼?」因為左腦擁有完整的語言能力,所以這位元病人會立即輕鬆地答道:「一頂帽子。」如果帽子的影像是閃在這個點的左邊,那麼這個資訊就只會被送回到非掌管語言的右腦。此時,葛詹尼加問病人「你看到了什麼」,病人就會回答:「什麼都沒看到。」不過,當葛詹尼加要病人用左手從一張有好幾個圖像的卡片中指出正確的圖像時,病人卻會指這頂帽子。雖然右腦確實看到了這頂帽子,卻無法用語言回答,因為它沒有拿到進入左腦語言中樞的通行證。這就像是有另一種獨立的智慧被困在右腦,而唯一的輸出裝置就是左手。

在葛詹尼加對左右腦閃現不同圖片後,情況變得更為詭異。有一次,葛詹尼加對右腦閃現一張雞爪圖片,對左腦則閃示一張車子埋在雪堆中的圖片。接著,葛詹尼加拿出一堆圖片擺在這名病人面前,要他指出哪一張圖片和他之前看到的圖片可以「配得起來」。病人的右手指著一張雞的圖片(這張和左腦之前看到的雞爪有關),但他的左手卻指著一張鏟子的圖片(這張圖片和右腦所看到的雪景有關聯)。當葛詹尼加要病人解釋他的反應時,他不是回答「我不清楚為什麼我的左手會指鏟子」,而是左腦立即編出一個很精采的故事。這位病人毫不猶豫地說:「啊!簡單。雞腳配雞,所以你需要一把鏟子來清理雞舍。」

這種動不動就杜撰各種理由來解釋自己行為的病症被稱為「錯構虛談症」(confabulation)。動過裂腦手術的病人,以及其他腦部受過傷的病人都常表現出虛談症狀,葛詹尼加稱左腦的語言中樞為大腦的詮釋模組,它的作用是針對自我所做的一切,馬上做出評論,即使它根本無從得知「自我行為」的真正原因或動機,也還是會做出反應。舉例來說,如果對右腦閃現「走」這個字,病人可能就會站起來走掉。不過問他為何站起來,他也許會回答:「我要去拿可樂。」左腦的語言中樞非常擅長編出各種解釋,卻不知道行為背後真正的原因。

科學上甚至還有更怪異的發現。有些做過裂腦手術,或胼胝體受過傷的病人,其右腦似乎會跟左腦作對,形成一種名為異手症(alien hand syndrome)的症狀。有異手症的病人,有一隻手,通常是左手,會按照它自己的意志做出反應,似乎自有主張。這隻手可能會拿起正在響鈴的話筒,卻拒絕把話筒交給另一隻手或放在耳邊。這隻手會拒絕主人做的選擇。例如,它會把另一隻手剛從衣架上取下的襯衫掛回去。它會抓住另一隻手的手腕,阻止主人執行自己的計畫。有時,這隻手真的會抓住主人的脖子,想把主人勒死。

以上出現的這些戲劇化的心理分歧現象,都是因罕見的裂腦手術造成的。正常人並非如此。不過,裂腦研究對心理學而言相當重要,因為這研究顯示:人的心理是由獨立運作的模組聯合而成,有時候,意見相左、各行其是。裂腦研究對本書也很重要,因為它以一種戲劇化的方式告訴我們,在這些模組中有一組很擅長為我們的行為編出各種頗具說服力的解釋,即使它對導致這些行為背後的原因一無所知。葛詹尼加的「詮釋模組」本質上就是騎象人。我在之後幾章會告訴你騎象人如何胡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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