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從此刻到永恆:一場身後事的探索之旅,重新叩問生命的意義

死亡也無法斬斷親情緣分的馬聶聶:印尼

踏上祖先之道,深入頭骨墓穴

幾個月後,我們在印尼最大的城市雅加達降落。印尼由一萬七千多個島嶼組成,人口是世界第四多。(僅次於中國、印度和美國。)

為了搭下一班飛機,我們拖著腳步穿過護照檢查區。

「要去印尼哪裡?」櫃檯的年輕女性問道。

「塔納托拉查縣。」

她臉上露出一抹促狹的微笑。「你們要去看死屍?」

「對。」

「喔—真的嗎?」她似乎有點嚇一跳,彷彿一開始的問題只是客套聊個兩句。「那些死屍,你知道他們是不是自己走路嗎?」

「不是,是由家裡的人扶著。跟殭屍不一樣。」保羅回答道。

「我很怕那些!」她轉過頭,對著旁邊隔間的同事緊張地笑了兩聲,一面蓋章讓我們通過。

等到好不容易抵達南蘇拉威西島的首府望加錫時,我已經三十九個小時沒睡了。離開機場大廳,走入濕凝沉重的空氣,一路上保羅就像明星一樣受人簇擁著。剛才忘了說,保羅本人看起來就像他的屋子一樣特立獨行—我這麼說,是秉持著最崇高的美學敬意。他頂著濃密的雷鬼頭,留著一把鑲著串珠的巫師鬍,身上有好些刺青。旅途中,他一身紫天鵝絨長禮服,頭戴高頂禮帽,帽沿一顆白鼬骷髏頭。沒人知道他到底幾歲。我們倆有位共同朋友,曾形容他像是「經提姆.波頓重新演繹的十八世紀公路劫匪」,保羅則自稱是「歌手『王子』與羅馬尼亞大公『弗拉德三世』的混搭」。

本來瘋狂搶客的計程車司機都不搶了,紛紛湊近想看一眼保羅的刺青跟骷髏頭帽。無論是上鎖的門還是祕密的修道院,別人進不去的地方,保羅都能靠這身怪異的打扮無往不入。其他人被弄得一頭霧水,沒法拒絕他。

我們連在旅館小睡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找到司機後就一路連開八小時往北奔去。道路兩旁,翠綠的稻田延綿不絕,水牛懶洋洋地撲通跳進泥巴中。

在南方低地當中行駛,聽到路旁清真寺的播音喇叭傳來呼喚信徒禮拜的通知。印尼人口以穆斯林為主,不過在塔納托拉查縣的深山之中,一直到二十世紀初荷蘭人傳入基督教之前,當地人信仰的是一種「祖先之道」(Aluk to Dolo)的泛靈信仰。

不久,我們進入山區。司機開著運動休旅車在蜿蜒的兩線道上高速行駛,在永無止盡的「看誰先轉彎」試膽遊戲中不斷閃車,繞過無數機車、卡車。我跟司機語言不通,最後不得不比出四海皆通的手勢,示意:「老兄,說真的,我要吐了。」

抵達托拉查的時候,我已經因為缺乏睡眠而開始產生幻覺。但是保羅在飛機上小睡了好幾回,現在想趁天黑前去連綿的穴葬洞穴拍照。

我們停車時,隆達墓穴空無一人。挨著頂上的懸崖、放在搖搖欲墜鷹架上的,是一排排棺木,以烏魯木製成船、水牛、豬的形狀。根據放射性碳定年法顯示,托拉查地區從西元前八百年就開始使用像這樣的棺材。骷顱頭從棺木的裂縫中向外瞧,像好事的鄰居,注視著我們到來。隨著棺木逐漸分解,裝在裡面的骨頭就會四散滾落崖坡。

還有更超現實的,棺木就坐落在一排排的淘淘(tautau)旁邊。淘淘是托拉查人的死者仿真木雕,這裡的淘淘們坐著,彷彿是在開重要的村民會議。這些雕像代表散落洞中的無名屍骨靈魂。比較古老的淘淘雕得很粗糙,白色的眼睛太大,頂著亂七八糟的假髮。比較現代的淘淘則寫實得令人渾身不對勁,有細心刻出細紋的臉、栩栩如生的疣,皮膚上還有血管,身上穿戴著眼鏡、服飾、珠寶,看起來像是隨時要拄著拐杖站起來歡迎我們進去一樣。

在陰暗的洞窟裡,石縫中及突出的天然石臺上都擺滿了頭骨。有些還頗富巧思地一排排、一層層擺放成金字塔的形狀;有些則放得上下顛倒。有的頭骨潔白如漂過;有的則呈鮮綠色覆滿青苔;有的嘴裡瀟灑地叼著菸。有一個甚至只有下顎骨(頭骨其他部分都消失了),還一次抽著兩根菸。

保羅示意要我跟著他穿過一個小洞,我猜應該是會通往這個洞穴裡的另一個石窟。我蹲下來瞇眼往黑暗中一瞧,看來得臉朝下爬過一條隧道。

「嗯,沒關係,我待在這裡就好。」

保羅偶爾會闖入洛杉磯廢棄的銅礦及浮石礦坑。(因為,他自然就會這麼做啊。)這會兒他爬走了,他身上的天鵝絨長禮服衣尾,逐漸消失在洞中。

我唯一的光源—手機—電力只剩二%,所以我把它關了,獨自坐在黑暗之中,四周全是骷髏頭。幾分鐘過去,或許五分鐘,或許二十分鐘,突然一盞燈籠劃破了黑暗。是一家人:母親和幾名青少年,他們都是雅加達來的印尼觀光客。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我一定像是被汽車大燈困在車庫牆邊的負鼠。

有名年輕男子站到我手邊,用非常高雅的英語說:「不好意思,這位小姐。若是您可以注意相機這個方向,我們會在 Instagram 上貼文。」

閃光燈閃了幾下,他們把我的影像上傳,加上「隆達墓穴」四個字的標籤。雖說當下覺得很怪,但我能看出在滿是頭骨的洞穴中發現一名身高一八○公分,還身穿點點洋裝的白人女孩,為什麼是值得放上社群網站的一刻。他們擺了幾個不同的姿勢,和我拍了好幾張照片才繼續往下走。


再見摯愛親人骷髏,思念不停歇

第二天早晨開始於響遍村子那條路的喪鑼聲。鑼聲宣布馬聶聶正式開始。

我看見的第一個木乃伊,戴著八○年代風格、黃色鏡框的飛行員太陽眼鏡。

「靠,」我心想,「這傢伙看起來就像我國中的數學老師。」

有名年輕男子把木乃伊豎起來,另一名則拿了把剪刀往它身上的海軍藍獵裝一剪,一路往下剪到褲子,露出軀幹跟腿。這位男士已經死了八年,考慮到這點的話,他保存得極好,肉身上並沒有明顯的裂痕或是破損之處。兩具棺材之外,另一位老兄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的屍體已經完全萎縮,只剩下一層薄薄的乾皮附在骨頭上,被繡花金布固定在一起。

剛才那具木乃伊全身只剩四角褲跟飛行員太陽眼鏡。他被放在地上,枕著一個枕頭。屍體旁邊立著他生前拍的一張二十乘二十五公分的人像照片。跟木乃伊化八年後相比,活著的他看起來遠遠不那麼像我的數學老師。

一群女人在男人的身旁跪下,呼天搶地喊了起來,一面慟聲呼喊他的名字,一面撫摸他的臉頰。等到鳴泣聲漸弱,男人的兒子走上前,手裡拿著一組油漆刷—就是你在家附近的五金行買的那種。兒子開始清理屍體,充滿愛意地一點一點刷著父親皮革般的肌膚。一隻蟑螂從四角褲裡跑了出來。兒子似乎並不在意,繼續刷著。這種悼念的方式,我從沒有見過。

十分鐘前,阿古斯接到電話,說河畔那兒有個很難抵達的墓,有人正要打開木乃伊的裹屍布。我們往那個方向狂奔而去,沿著一條泥土小徑穿過稻田。這條路最後通往一攤棕色的水。眼下沒有淺灘也沒有橋,我們只得嘟囔著涉水穿過泥漿。我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河堤上。

到了現場,已有將近四十具屍體被人從屋型墓中搬了出來,一排排放在地上。有些外頭裹著顏色鮮豔的布料,有些放在細長的木棺中,還有一些則用卡通拼布跟毯子包著—這裡說的是凱蒂貓、海綿寶寶,還有各式各樣的迪士尼角色。那家人從一具屍體走到另一具屍體旁,決定該把誰的裹屍布打開。有些人身分不詳,沒人記得他們到底是誰;有些人則要優先打開,他們是這些人十分思念、等不及要再見的愛夫或愛女。

有位母親的兒子十六歲就過世了,她打開兒子身上纏裹的布,一開始只能看到一雙彎曲的腳,然後手出現了,看起來保存得還算不錯。站在棺材兩側的男人輕輕拉了拉屍體,要測試看看能不能既把屍體抬起來又不把屍體弄碎。他們設法把他豎了起來,雖然軀幹保存了下來,但臉上除了牙齒和一頭濃密的棕髮以外,已經是個骷髏。他母親似乎並不在意。見到孩子她欣喜若狂,就算只有那麼一會兒,就算是現在這個狀態。她握著孩子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臉。

附近還有個為人子的在替父親刷理肌膚,父親的臉被外頭裹的蠟染布染上了粉紅色。「他是個好人,」他說道。「他有八個孩子,但從不打我們。我很難過,但很開心,因為我可以像他照顧我一樣照顧他。」

托拉查人直接對著遺體說話,把自己要做的下一步說出來:「現在要把你從墳墓搬出來囉!」「幫你帶了香菸。對不起啊,錢就只有這麼多了。」「妳女兒跟家人都從望加錫來了。」「現在要幫你脫外套了。」

在河畔的這座墳墓旁,這家人的大家長感謝我們來,也謝謝我們帶了幾盒香菸。他歡迎保羅拍照,也歡迎我提問。而他要求的回報是:「如果你們見到村子以外的人,不要告訴他們這個地方,這是祕密。」

我倏地回想起那名粗野無禮的德國女人,嘴裡叼著菸,拿著 iPad 對著別人的臉。我怕自己已經變成那女人了。因為想看自己期待了好幾個月的事情,所以就這麼興沖沖跑來,但別人其實並不想要我們來。


人人都是業餘人類標本師

回程我們穿過稻田,回到大路上,發現借住的那戶人家終於動手把自家的死者搬了出來、解開外頭包覆的布料。我認出一名跟我同年的男子,他在蘭特包當平面設計師,前一晚深夜才騎著機動腳踏兩用自行車到家,在我睡覺的時候從牆裡爬了出來。他拖出一具裹在金色布料中的屍骨。「這是我哥,十七歲那年騎機車出車禍走了。」又指指身旁那具纏裹著的屍體說:「這是我爺爺。」

從這兒往山下一些,另一家人已經擺好東西準備要野餐,最後鋪上一條格紋毯,要給他們七年前過世的爺爺用。這是爺爺第二次出現在馬聶聶儀式中,他的(保存)狀態還不錯。家人用草編的掃帚替他刷了刷臉,再把他翻過來,幫他剝掉後腦勺的乾肉,然後把他豎直了一起拍張全家福。一家子圍成一圈,有的神情肅穆,有的滿臉微笑。我正在一旁看著,突然有名女子叫我過去一起拍。我搖搖手,想表達:「不了,這樣不好。」可是他們堅持要我過去合照。因此,現在於印尼深處某地,就擺放著這麼一張照片,裡頭有我和某個托拉查族的人家,還有一具剛清理完的木乃伊。

以前聽說過,在極為乾燥或寒冷的氣候下,會出現屍體成為木乃伊的現象。可是印尼樹木蓊鬱、空氣濕潤,幾乎不可能是這類狀況。那麼,這個村子的死者又是怎麼變成木乃伊的呢?答案取決於⋯⋯你問的人是誰。有些人表示要將屍體製作成木乃伊,自己只遵循古法:將油倒入口中、喉嚨中,並在肌膚上塗抹特殊的茶葉及樹皮。茶葉及樹皮中的鞣質(又稱為單寧)會與肌膚中的蛋白質結合、使其縮小,因而變得強韌、更能抵抗細菌侵襲。這個過程很類似剝製動物標本時,保存動物皮毛的方法,皮革「鞣製」的過程就是因此得名。

托拉查族製作木乃伊的新風潮,正是把我們的老朋友遺體防腐師所用的福馬林(以甲醛、甲醇、水調製的溶液)注入屍體當中。我和一名當地的女人聊天時,她並不希望家人接受這種比較具侵入性的注射法,但用一種你知我知的口氣說:「我知道其他人都這麼做。」

托拉查這個區域的村民都是業餘人類標本師。既然現在托拉查族人將死者製作成木乃伊時,和北美的人一樣都用相同的化學配方,我就不明白西方人又為什麼要對他們這項習俗感到驚駭萬分。或許令人不舒服的並不是如此極致的保存程度,而是因為托拉查族人的遺體竟敢不以密封的匣子隔絕,再以地底的水泥碉堡障蔽,反而混雜在生者之中。(那麼問題就來了:人們啊,如果你「並不」打算把遺體留在身邊,為什麼要如此極盡所能保存屍體呢?)

老媽死後竟還把她放在屋裡七年,面對這樣的想法,許多西方人的腦海中都會浮現電影《驚魂記》,以及劇中喪心病狂的旅館老闆。托拉查族的村民保存母親的屍體;電影中的諾曼.貝茲也將媽媽的遺體收藏起來。村民和屍體同住許多年;諾曼也和母親的屍體一起生活了不少年。村民和屍體說話,彷彿他們還活著;諾曼也和母親的屍體談天,彷彿她也還在世。但是,這些村民花一下午的時間清理墳墓,整體氣氛一派稀鬆平常,諾曼.貝茲卻獲美國電影學院選為影史第二可怕的反派角色,僅次於人魔漢尼拔,還贏了黑武士達斯.維達。他之所以贏得這般陰惻惻的名號,不是因為穿著母親的衣物殺害無辜的旅館客人,而是因為西方人覺得長時間和已死之人互動,實在令人無比毛骨悚然—哎呀!我把《驚魂記》的雷都爆光了,抱歉啊!

昨天我見到了約翰.漢斯.塔匹的兒子。今天我要見見約翰.漢斯本人。他被擺了出來,穿著蘇格蘭格紋四角褲、戴著金錶,沐浴在陽光之中。過世的時候,他的胸腔、腹腔都注射了福馬林,這也就說明了為什麼兩年後,他的身軀還是保存得完好無缺,而臉卻已發黑,上頭千瘡百孔,露出了底下的骨頭。到了該清掃四角褲中已木乃伊化的陰莖四周時,那一家人看起來就跟預期中一樣不自在。他們自嘲了一番,然後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小小孩從一具木乃伊跑到另一具木乃伊旁,仔細查看、用手指戳了戳,然後又蹦蹦跳跳地走了。有位小女孩,大概五歲左右,從屋型墓的側邊爬了上來,和我一起坐在屋頂邊。底下一片忙碌,我們倆安靜坐著,覺得尷尬,都比較想在上邊看著就好,因而有了一種同國的情誼。

阿古斯瞥見我在上邊,喊道:「看,讓我忍不住想,自己會如何變成這樣。這應該也還會是我,對吧?」

回到我們待的那間屋子,有位四歲的小男孩盯著我們吃飯。他從欄杆後探出頭來,我做了個鬼臉回應,他樂得尖叫起來。他母親要小男孩別煩我們,於是他就找了把油漆刷,穿過院子,蹲在地上一片乾掉的竹葉旁刷起葉子。他全神貫注,所有的裂痕縫隙都刷到了。如果馬聶聶的傳統繼續下去,他長大後很可能會這麼對待某具屍體,或許那會是今天我們在村裡遇見的某個人。


亡者住我家,生死無邊界

第二天早上,約翰.漢斯.塔匹已經重新穿上一身新衣,是一件鑲金釦的黑外套,搭一條海軍藍西裝褲。他今天要搬家,搬到從這條路往下走的淺藍色屋型墓,最近新落成,頂上有個白十字架。墓的裝飾混合了多種文化:傳統的水牛象徵,但又有聖母瑪利亞的聖心、好幾張耶穌祈禱的照片,還有一整張的最後晚餐畫像。

約翰.漢斯的家人把他立起來,讓他穿著那一身新衣擺了姿勢拍最後一張照片,然後把他放入棺木中。他們把他那雙亮晶晶的黑色皮鞋放在腳邊,在他身上蓋上毯子,替他塞好。棺蓋蓋上,兩側擦亮,然後把棺材扛在肩上沿路往下走,一面擊鼓吟唱。約翰.漢斯出來熱鬧了一場,現在結束了,三年後他才會再次露面。

我正把東西往車上搬,阿古斯說:「你知道那間屋子裡有具屍體嗎?」手指著我們睡的屋子隔壁、相距不過三公尺遠的那幢。那家人一直想先看看我們有什麼樣的反應,再告訴我們有關參達的事情:老太太七十歲,兩週前過世了。

「你想看看她嗎?」阿古斯問道。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們住在這兒期間、酣然入睡時,附近一直都有屍體,不知怎地這件事讓人覺得完全合理。

「喂,保羅。」我在通往我們睡覺處的梯子旁,抬頭輕輕喊了一聲。「你應該會想下來這兒看看。」

我們遵照阿古斯的指示,把自己剩下的食物拿去獻給參達—她會知道我們帶了食物來。我們爬進了後室,參達就躺在房裡的竹蓆上,穿著橘色罩衫、繫著粉色圍巾、身上蓋著一條綠色格紋毯子。她的手提包就放在身旁,食物一樣樣擺了出來。她的臉用布裹著,那橡膠般的質感,我經常在防腐處理過的屍體上見到。

參達由當地一名專家注射福馬林保存。家裡的人沒法自己注射,原因是化學配方「太辣」了,眼睛受不了。參達的家人都是事業有成的稻農,沒有時間按照古法規定天天照顧她的屍體。

到屋型墓去之前,她都會與家人同住。家人給她帶食物、茶還有各式祭品,她則託夢給家人。她穿過生死之間那道柔軟多孔的邊界,不過才兩個禮拜而已。臭味散去之後,家裡的人計畫要在這間房裡和她一起睡。

阿古斯聳了聳肩—別忘了,他小時候可是跟死去的祖父在一起睡了七年。「我們啊,我們很習慣了,這種事。這生與死。」


離世親人,現在死得怎麼樣?

在抵達印尼之前,我費了好一番力氣去尋找在塔納托拉查這一帶會看到什麼樣的儀式,但還是很難找到相關描述。近期的記載十分稀少—至少以英文記載而言真的不多。(在Google輸入馬聶聶的拼音,會找到《亞特蘭大嬌妻》實境秀的女星妮妮.利克斯。)

照片也很少見,我能找到最好的圖出現在英國小報《每日郵報》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弄到這些照片的—他們絕對沒有請特派記者過去。網友評論讓我看得津津有味。有一則評論這麼說道:「老天,怎麼願他/她安息?」另一個又說:「說真的,這太不敬了。」

的確,如果這名評論的網友把莎莉姑姑從明尼蘇達當地的墓園挖出來,放在高爾夫球車上繞郊區一圈,沒錯,那很不敬。他的成長過程中並不相信在肉體死亡之後,家人間依舊緣定一生。但在托拉查人看來,在某人死去多年以後把他從墳裡拖出來並非不敬(其實,這還是他們最飽含敬意的做法),反而是一種與死者維繫關係的方法,有其意義。

身為一名葬儀業者,代表每個人都會問我跟母親遺體有關的問題。你絕對想不到我有多常聽到下面這段話:「我母親十一年前在紐約過世了,經過防腐處理以後葬在家族墓地裡,你能跟我說一下她現在看起來的樣子嗎?」答案取決於許多因素:天氣、土壤、棺材、化學藥劑,我從來沒法給出準確答案。但是,當我看著托拉查家家戶戶與母親的木乃伊互動,我知道他們並不需要詢問葬儀業者自己母親遺體的狀況。即便已經過世十一年,他們也完全清楚老媽最近「死得」怎麼樣。再次看到媽媽,即便已非舊時模樣,但或許並沒有人類所想像出的鬼怪那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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