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日記:生命縱有摺痕,也要活出你的高級灰
〈陽光曬不到的地方〉
就像候鳥擁有屬於牠的棲地,而每個人的祕密也都有所屬的歸放之處,在那個沒有被掀開的隱密空間裡,或許置放著許多不願為人知的祕密。
人們內心本能地渴望被理解,但有些無以名狀的困擾和傷心終究是說不出口的,或者更精闢一些,有些感受本來就是難以透過文字去描摹的。像冬日午間行經在路上觀察到的,有些房子的角度和位置終究是曬不到陽光的,有些騎樓位在背光的地方,想像那裡有股揮之不去的徹骨寒意,就算陽光普照也無濟於事。陽光它是真實存在的,卻沒能溫暖所有空間,怎麼樣也照不到某些地方,所以還是透著陰寒的氣流,而我們的內心也有,有一些曬不到陽光的區塊,常年飽受淚的潮濕。
感受這種抽象的本體本就難以透過文字闡述,所表達出來的與心裡想的落差讓我們常把到了嘴邊的文字又配著眼淚吞嚥,因為人是群體動物,我們總是容易受周圍環境因素限制,說出來也許難以被理解或接受,反而助長了傷痛,所以選擇壓抑感受。後來我們都聰明地學會自己在心裡騰出一個空間,置放這些失語的痛楚。
因為在一次又一次試著求救的溺水過程裡,發現越是張大嘴巴發出求救聲音,就越會喝進更多苦水,然後肺裡沉積的都是比原本困擾更苦的東西。
想來也是難過,生活裡擁有許多支持自己的角色,有人能同理卻沒有人能完全體會心底的那一道道刻骨的傷心。其實並不是世界不夠溫柔,而是落差的經歷與認知造就了無法完全一致的感受,所以人們才說有些痛只有自己能懂,痛起來的感受也只有自己經歷過,而也只有自己能夠全然照料好自己的傷口了。變得成熟的一個訊號是,在面對自己內心不勝枚舉的議題時,我們已經學會不張揚外放,不倚靠外界來撫平自己的缺口,最嚮往的,莫過於心裡那塊空地,讓傷心安心地置放進去。
我曾在情感受重傷的時候試圖強迫自己快速復原,後來才逐漸認知到,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受傷是不需要復原時間的。人心沒辦法經歷物理變化,所有的受傷就是一場破壞式無法回歸原型的化學變化。像所有生理上的傷一樣,需要敷藥也需要服用藥物,心理的傷也是。還有某些傷,其實是一輩子的事,就像小時候打球受了傷的腳踝,至今還是脆弱得要命,總是會在季節流動時,風濕特別有感。
這樣的際遇讓我開始不再使用時間長短或疼痛程度來衡量自己感受到的痛楚,也不再用他人的三言兩語評估自己痊癒的程度,有些陽光曬不到的地方社會大眾是看不見的,不奢求視野被遮蔽,只選擇見到光亮之處的人能理解,痛與不痛、痊癒與否不是建立在他人嘴上的,只要你感到不舒服,就是真的不舒服,那就得要慢下腳步悉心照顧自己。
在療傷的時候,你要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傷痛復原不會是明天就發生的事。
也可能傷害初期是急性的,後來演化成慢性,更長的療傷期可想而知。你得盡力站在自己這邊,脫下世界給你的社會化濾鏡,別再用他人的視角關注自己,否則「這樣一點小事也這麼難過」「你想太多了」這些並不具備同理心的胡言亂語,也常造成混亂的自我懷疑與痛苦加劇。
你的傷心一定有合理的解釋,那些解釋是自己曾經感受重要的依據,並不是他人三言兩語就能輕易定義的,心底早就賦予事件或關係某種深刻意義,所以才會在受傷時更感撕心裂肺。
生活的過程裡難免遇到不如意,有時候輕如瘀青刮傷;有時候重如失足跌跤。你就是懂自己受傷、懂自己痛的護理師,做自己的陽光曬自己曬不到陽光的地方,好好療自己的傷吧。
〈換季〉
厭倦了每經歷一次生命階段轉換的週期震盪,就得要再適應一部分朋友的流失。我明白有些人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在國中時很要好的朋友,升上高中之後還會持續聯絡的寥寥無幾;而高中很要好的朋友,在進入大學後又漸行漸遠;畢業後進入職場,也會再蒞臨一次同樣相似的難受。每一次這樣的週期,都叫人益發擔心與焦慮,自己打從心底渴望彼此的關係持續延展,即便無法再添入更多的精彩,至少要維持現在美好蕩漾的形狀。
曾經那個夏季在烈陽高照裡遠行的你們,在一個熱鬧的海灘上欣賞晚霞的浪漫色彩,海風眷戀著你們的髮絲,碎浪在腳掌間追跑,白沙緊擁著肌膚,身上都鋪著海的味道。那是難得可以只記得放鬆的時日,手機相簿裡躺著到處遊歷的合影。
一些一起去過的城市裡擁有熟悉的群聚影子,從老街到廟宇,從山地到海灘,連落地的影子都黏在一起了。後來那些黏膩的情誼卻也在夏日的畢業季裡,慢慢被分離。
我相信,人與人能聚在一起,是因為擁有某個共同的樂趣,那是你們擁有彼此才能聽懂的語言,也只有彼此能夠聽見話語裡藏著的祕密。或許風雨同舟讓你們學會了即使自己快要被巨浪淹沒,也能同心協力戰勝困境;也許緊密地靠著彼此支撐過一段生活,才能理解成長的樣貌和過程的青澀會如此歷歷在目。在經歷跌宕起伏後最終明白,一個人可以走得巧,但一群人可以走得好,才會有一種珍貴的感受是,自己的某些日子是築在以好友為基底的結構之上的。我們其實都很清楚,這些濃稠的曾經的回憶,沒有那些一起創造的人,根本就產生不了什麼意義。
而我定義這些來來去去的過程,稱為換季。
每個季節可能遇見另一批新的人,再次的相識,交好與靠近,每個人來去都是因著自己的季節,每次的階段轉換就像換季。也或許在這個夏季離開自己生活的人,在下一個年歲,又不知不覺把兩個人的生活交織在一起。我們擁有的精力不足以留下所有在路途中相遇的人,假如生活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進行比賽的過程中,也許有些選手和自己的跑步速率相同,一起跑了一小段重疊的路段,後來就落後或衝刺向前;有些選手可能從後頭快速居上,再快速超越,後來他們的背影就消失在視線裡的一個小點;也可能會有一些始終保持與自己相同速度的選手,一起跑抵終點。一個人就像自己的星球自轉,你有自己的任務和夢想得要完成,有時得衝刺,有時得放慢,你無法期待世界上有兩顆星球用著同樣的速率自轉。
每個人都在執行著自己的四季,偶爾風雲變色,偶爾日麗晴朗。兩個人的頻率得要對得上,才能一同交織情誼的綿長。不必擔心人際關係的殞落,因為每一個時期都會湊成一組新的生活隊友,有些人嶄新地到來,有些人汰舊而離開,有些人離開了又再次蒞臨。我不喜歡把那些漸行漸遠的朋友視為失去,因為心裡知道他們一直都在,只是換個方式存在,一直也都過得好,只是各自暫時不再當彼此的隊友了。
就儘管把握和你在同個季節裡的人們吧!你擁有的是你們一起建構的曾經,是那些回憶促成了動力,即使未來可能各自遠行,你心裡還是會留下時光的燦爛和他們給過你的勇氣,在你往後面對任何一次困境,都能好好地與現在在你身旁同舟共濟的隊友,一起突圍前進。
〈還沒學會〉
有一天在談論逝去的關係是如何讓我的生活籠罩一片暗灰濾鏡時,J問我:「你期待一段關係會是什麼樣子?」
我想了又想,說了句言不由衷的話語。慣性逃避,已經成為我解除面對困擾的最佳途徑,不需要耗費大量心神和時間,面對過去一段又一段關係的裂痕,我們總能輕易怪罪災難的突然降臨,卻沒想過很多事情的發跡其實都有跡可循。
一段關係要可以延續,是要彼此找到最自在的相處模式,如果可以的話,誰不希望關係可以維持在它最美好的樣子。也許是傷過幾次心,便會開始釐清,關係的演變長遠來看不一定是平穩的線,有可能是高低起伏的。是我自己附加太多美好的期待泡泡,才最終被現實戳破成為泡沬的。
我們極力想抓住一段傾斜、即將走向毀滅的關係,卻總感覺使不上力或甚至越修復越偏離自己原先的預期。每一個人對於事件的想像就是一種版本,這也是為什麼卡關時,尋找自己的智囊團一起討論或許能對自己有更深的認識,或對正在面臨的挑戰有新的詮釋。阿德勒曾說過:「所有的煩惱都是人際關係的煩惱。」有時自己準備得再好,也不一定能在互動裡形成完美的結局,如果對方同時還沒準備好要一起走向更佳的方向,那單方面的努力就會往付出比較多的那個人傾斜,如果沒有平衡,最後只能親手埋葬過去那份美好。
煩惱是眼前築好的基礎崩潰地坍塌,煩惱也是沒有退路的那個自己,看起來令人心疼極了。
一再又一再關係的失去,沒有誰有超能力可以預先阻止。只好開始被動地相信,相信每件事都有它該發生的流程,會屬於我的東西依然都會在那裡,努力過後就在心底偷偷告訴自己:這樣足夠了,剩下的就交由命運去安排,並不刻意在各種臆想的結果之間流竄。
太鑽牛角尖容易適得其反,執意去渴望每一件事情依照自己的念想去發生,左顧右盼審查事情有哪些疏漏,總是讓這樣無意義的焦慮合情合理的放上心頭。我想起J說過一段我很喜歡的話:「有時候你準備好了,對方不一定也準備好了;而有時候你準備好了,其實是你『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在心裡大聲嚷嚷自己真的已經放下的同時,其實還有很多不想承認的情緒困在這之中,滿漲的懊悔、不滿、失落在碎裂的關係中流動,如果可以,我想趁機告訴自己,你曾經試圖拚搏的東西會送你最合適的結局。即使那個結局是彼此再也不見,那一定也是代表對方是不應該繼續待在你生活裡的人。
有時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是這樣在沒有留意的情況下咻地晃過,還沒學會如何緊握,它早就從手心悄悄溜走。像不斷前進的時間,我們也從沒學會讓它變得緩慢或者暫時靜止,像我們從沒學會過一些人究竟是如何從自己生活偏離,一些人是如何就被強制置入自己的生活裡,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沒有答案地發生著,是不是就不用再花太多的力氣去一一找尋解答了。
還沒學會的事情也許沒辦法有真正弄懂的那一天到來,但你現階段能學會的,是好好照料自己、捨不得自己,答案自然會被解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