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鬱人的機智生活
躁鬱症治不好是因為這是一種體質
那我們就開始躁鬱大學的第一堂課。
「躁鬱症與其說是疾病,不如說是一種體質。」
神田橋是這麼說的。
光讀到這一句,我的身體就莫名地變輕鬆。放鬆後,笑容也來了,不禁想:「就是這樣沒錯!」
我自己也知道這不是病,但不管讀哪本書,看哪位醫生,都告訴我躁鬱症無疑是一種病,而且「終生治不好」。
「終生治不好」是什麼意思?引發躁鬱症的原因不明,腦內哪部分出問題不明,藥物生效的原理也不明,明明一切都不明,為何會斷定躁鬱症終生治不好?這豈不是太不負責任了?每次看到關於躁鬱症的書這麼寫,我都忍不住想發火。
不,不行,不能生氣。發現錯誤難免會生氣,但躁狀態時不覺得自己在生氣。因為是導正錯誤,會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是「伸張正義」。雖然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卻渾然無所覺。
成為導正錯誤的超級英雄後,我會飛上天空,直接去見寫出這些文章的人,質問對方:「明明什麼都不清楚,為什麼會斷定終生治不好?如果你也承認自己寫得太誇張,就應該訂正重印才對!」換句話說,我會想寫信或打電話。不過我通常想做就會馬上去做,所以這時電話已經打出去了。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是導正錯誤的超級英雄。
總之,我就像這樣不斷行動。本來想批評「終生治不好」,卻忍不住寫了對「生氣」的看法,話題一個換一個。要是把想寫的保留到後面,又會不小心忘記,所以即使內容繞來繞去,我還是決定想到什麼就寫什麼。
為了導正錯誤,我帶著怒意行動,這舉動乍看似乎很重要,但要是跟我一樣的躁鬱症患者這麼做,就必須注意了。
講白一點,以我的情形來說,這只是進入躁狀態的前兆,根本不是正確的行動。對其他冷靜的人而言,為導正錯誤採取行動的確很重要,盡量做無所謂。但換作是躁鬱症患者的話,這幾乎就是進入躁狀態的證明,千萬要小心。
導正錯誤看起來是好事一樁,但躁鬱症患者的情形有些不同。至於原因我就直說了,就是躁鬱症患者「不會為別人行動」。
我們的所有行動都不是為了別人,而是徹底地「為了自己」。講白一點,就是只考慮到自己。
不小心扯了一堆有的沒的,還請大家不要生氣。畢竟我是躁鬱症患者,而這篇文章就是將我一切的行為當成躁鬱症的特徵來寫。我會這麼做是因為躁鬱症的相關書籍幾乎只羅列症狀,沒有針對患者的行動特徵做詳細描述。
我們躁鬱症患者(唉,不想再用患者形容了,乾脆叫我們「躁鬱人」吧)會陷入某種症狀,比如「浪費金錢」「想一路躺到掛」等,其實都是行動造成的後果,所以躁鬱人必須了解自己的行動特徵。我想自己或許能當成範本,就寫得詳細一點。
回歸正題。同樣的道理,雖然我的行動乍看是為了別人,但其實都是為了自己。
所謂的「為了自己」,就是希望身邊的人,不,最好是更多人能讚美自己:「你為了導正錯誤挺身而出,真棒!」躁鬱人是為了得到讚美而活。每次有人說「你好厲害」時,即使只是恭維,到我耳裡就不是了。我會不帶任何偏見地照單全收。被讚美很棒,被讚美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非常棒。非躁鬱人應該無法理解,但我是真的這麼想。
講到這裡,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得很準,忍不住心想:「為什麼你能把我的內心看得那麼透徹?難不成你有超能力嗎?」
請放心,這不是超能力。我只是把自己的行為鉅細靡遺地寫下來而已。我寫的不是別人,這就是我,而這也是你。
也就是說,這和性格無關!所謂的「躁鬱症與其說是疾病,不如說是一種體質」,就是這個意思。
比方說,我有提供名為「生命電話」的電話諮商服務。在二○一一年建立新政府活動時(啊,順帶一提,建立國家的行為,當然也是躁狀態時的行動),我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公布在網路上(這種將個人隱私公諸於眾的行為,當然也是躁狀態的行動),開始接想死的人打來的電話,到現在已持續十年了。這乍看像是善心人士為了幫助想死的人而展開行動,對吧?但事實並非如此。
當然我表面上仍是「為別人」而做。不這樣的話,躁狀態不會發動。也就是說,躁狀態通常是由類似憤怒的情緒引發的。
在這件事上,我起初的動機是:「雖然想死的人可以打生命線,但能打進去的人不到百分之十。這不就代表一百人中有超過九十人無法求助嗎?難怪自殺人數始終不減。為什麼會這樣?政府到底在幹嘛?看我怎麼導正這個錯誤!」
看到政府在防止自殺的政策上能拖就拖,毫無作為,我就感到火大。「為別人」採取行動的機會來了。要我怒氣沖沖地衝進國會理論,以憤怒的行動導正總理和國會議員的錯誤,也不是做不到。只不過,要是把怒氣發洩在別人身上,我們的身體就會失調。
神田橋很精確地分析了這一點。
「因為是會察言觀色,顧慮別人的和平主義者,無法長久忍受與他人對立的關係。」
神田橋十分細膩地捕捉到躁鬱人的特徵,令我不禁懷疑他是否也有躁鬱體質。
常有人說躁鬱人「看起來很隨便,其實顧慮很多」,或是「明明是想到就去做的行動派,卻很會察言觀色」。平時表現活潑,常人做不到的事也勇於嘗試的躁鬱人,一旦被說成「察言觀色」「想很多的人」,就會覺得自己纖細的一面被看穿,感到難為情,而這一點也是體質使然。當別人說「你其實想很多」時,我都回答「我是粗中帶細」。
只要了解自己的體質,遇到這種情形就能不為所動,四兩撥千斤。如果把這個特徵當成個性,會以為對方在挖苦自己有這意外的一面,氣對方為何這麼說,進而萌生敵意,引發怒火,千萬要注意。
「感覺憤怒時,不要發洩在別人身上。」
這一點很重要,那該怎麼做呢?對自殺防治政策慢半拍而充滿憤怒的我思考了一番。如果對別人抱怨,一定會助長躁狀態,最後引發憂鬱。我得在不對別人抱怨的前提下,盡一切所能解決問題。於是我公布自己的手機號碼,開始親自接電話。總之不要對別人抱怨,如果有怨言,就自己去做看看。
之前說過,我對躁鬱症相關書籍上的「終生治不好」非常不滿,但我沒有對寫書的人抱怨,而是決定親自為躁鬱症寫出更有趣的文章,所以才寫這本書。
光是讀《神田橋語錄》的一行字,我想寫的東西就無限膨脹。
不過我也知道,躁鬱人有多想要行為特徵的詳細列表。如果是這種行為清單 ,哪怕有幾千頁也想看。我知道,是因為我就是這麼想。我現在寫的文章,正是打從心底想要的。我只是把自己渴求的東西寫下來,就成了所有躁鬱人想要的東西。因為供需很明確,寫起來很開心。我沒有猶豫,沒有滯礙,發自內心地享受寫作,完全不感到拘束。
如果和神田橋對談,考量到他是精神科醫師,我不能說些有的沒的,很快就會感到拘束,所以不合作也好。
我想寫徹頭徹尾都是「躁鬱人為躁鬱人寫的躁鬱人文章」,這樣寫起來最舒暢。說到這,舒暢的感覺對躁鬱人而言也是不可或缺 、至關重要的,請務必珍惜。
增加廁所就能杜絕自殺
我每年大概會接到兩千人來電,到今年已經堂堂邁入第十年。也就是說,我曾經和兩萬個想死的人講過電話。在這段過程中,我發現一件事。
那就是,不管是什麼樣的人,煩惱都相同。
你可能覺得我說得太理所當然,但這就是事實,甚至可以說是真理。或許有人會說他早就知道了,不過我知道這話是騙人的。
為什麼我知道?因為人無法把煩惱傳達給別人。如果是「我有喜歡的人……」「我目前在公司裡遇到這種問題……」,像這種不痛不癢的事,我們會跟人商量。然而「我是什麼」跟前面截然不同,是只要活著就會有的煩惱。如果不是因為活著遇到煩惱,而是對活著本身感到煩惱,是沒有人會說的。
根據以往接聽生命電話的經驗,都是為了活著本身的煩惱而求助的電話。換句話說,我每天都會接到約十通電話,內容全是跟活著相關、無法對外人道的煩惱。
我光是傾聽這種「不曾找人商量過」的煩惱,就聽了十年之久。後來發現每個來電的求助者,都有個共通點。
那就是,人唯一的煩惱,是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但事實上,如果別人只是看看,並不產生言語,那我們在煩惱別人的看法時,也只是擅自腦補對方的話。有時候,直接收到來自雙親或伴侶的話語,會讓這個問題演變成暴力事件。一旦到這種地步,就有可能更惡化,出現反覆自殺未遂的情況。不過,就連這麼極端的情況,依然不脫「人唯一的煩惱,是別人怎麼看自己」的範疇。
接下來,我就不用煩惱這個詞,改成「非常擔心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吧。
大家應該都感覺到了。大部分的人不是都會喜歡別人嗎?同樣的道理,大部分的人也都會擔心別人怎麼看自己。幾乎所有人都會擔心,再怎麼遲鈍的人也一樣。
所以說,這不是煩惱,是體質,而且不限於躁鬱人。今天第一次開放非躁鬱人來聽課,就是基於這個理由。
「所有人類都不斷煩惱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既然所有人類都為此煩惱,這已經不是煩惱,甚至可說是人類共通的特徵。
不斷為此煩惱,就等於為自己是人類煩惱,實在很荒謬。這根本沒有解答,只會不斷重複,沒有解決的一天,畢竟這才是人類。
所以說,世間其實不存在所謂的煩惱。擔心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就跟會大小便一樣,是人類具備的特性,是天性。
沒有人會煩惱為何要小便吧?
我想非躁鬱人應該也一樣,因為這是天性,就像小便一樣。雖然小便的顏色和氣味,會隨著飲食和器官差異而稍有不同,但小便終究是小便,所以你的煩惱和我的也
大致相同,都是滿腦子想著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而且,正如同我們沒看過別人的大便一樣,每個人都看不到別人「如何擔心別人對自己的看法」。那麼,我們又是怎麼知道「不是只有自己會大便」呢?很簡單,因為有廁所,不然「如廁時間」一詞是怎麼來的?
沒錯,當我們看到有人進廁所時,就知道對方等下要大小便。看到有人按著肚子,表情凝重,會猜對方是大號,希望他能及時趕上。即使沒看過別人大便,我們還是很清楚人會大便,自己也會。知道別人也會大便後,就算肛門跑出驚人的物體,發出刺鼻惡臭,我們也不會擔心。
大便有廁所,有可以排出的地方。可是,關於擔心別人怎麼看自己的生理現象,卻沒有相當於廁所的地方。
這種困境從童年就開始了。當孩子找父母談「我很擔心別人怎麼看我」時,大部分的父母都會溫柔地說:「你不必擔心別人怎麼看你。」這等於是告訴孩子「不用大小便也可以」,實在荒謬至極,根本是在害孩子。擔心別人對自己的看法,是非常正常的生理現象。所以,你可以改對孩子這麼說:「這很正常。爸爸會擔心,媽媽也是。我們容易害羞,容易失去自信,會忍不住和周圍的人比較,覺得很自卑。不過,活著就是要好好排便。大便順暢,就代表你也在成長,爸爸媽媽都很放心。要是你不把煩惱告訴任何人,就會便祕,讓你困擾。早點發現,早點治療,不管有什麼掛心的事,都可以馬上說出來,完全不用不好意思。對別人的眼光感到擔心和緊張,反而會更激發挑戰的精神。緊張是一股強大的力量,能讓你有最棒的表現哦。」
所以,我目前在接聽的生命電話就相當於廁所。廁所這種地方,如果不能隨時使用就糟了,但放眼全世界,能讓人二十四小時全天使用、將「擔心別人怎麼看我」的煩惱排出的廁所,也只有我的電話。
難怪自殺的人會增加。沒有可排便的室內設施,也沒有能解放的戶外空間,腸子肯定會破裂。換句話說,自殺不是想死的人精神有問題,而是徹徹底底的廁所問題。
講白一點,只要增加廁所,就能杜絕自殺。這樣大家就能了解我的生命電話有多重要了吧。
不過老實說,每個人都能做出廁所。我指的是在戶外解放。如果在外頭遇到別人,尤其是朋友,請試著和對方聊聊自己有多擔心別人的看法。要是對方人很好,八成會回答「我也會」。其實大家都明白,這並非煩惱,而是生理現象。可是,為什麼沒人把這一點當成常識呢?大家都把能幹的人當成不會擔心別人看法的聖人君子,就好像國中男生妄想可愛的人不會放屁一樣。原來不只國中生,全世界的人都是這樣。
總之,別再煩惱了。煩惱只是便祕造成的宿便。這句話沒有任何精神層面的含意,就是叫你:「快去上廁所!」拜託,別再憋下去,萬一腸子破掉就慘了。請大家好好製造堆肥,為土地增添養分吧,相信你的糞尿將會成為某個人的養分。
保持孤獨,和各種人適度來往
在針對躁鬱人所寫的書中,或是從醫院的醫師口中,你有聽過「藥量就能減少,甚至不須服藥」之類的話嗎?至少我沒聽過。
對躁鬱人來說,終生持續服用精神科醫師的處方藥,儼然成了一種常規。即使覺得奇怪,也沒人敢去質疑。躁鬱人會服藥,一定都是在鬱狀態時;等進入躁狀態後,我們會以為已經痊癒,說自己不用吃藥而突然斷藥。然而,就如同太陽會升起也會落下,過了一陣子後,不出所料地回到鬱狀態,想起自己沒吃藥,於是又開始吃了。
我每次都犯一樣的毛病,現在也是,有好一陣子沒吃了。一下子因為新冠疫情不能去醫院,一下子主治醫師調職,讓我有各種理由不吃藥。不過等進入鬱狀態後,就會開始吃了─寫到這裡,才想起自己又要斷藥了。今天還是去醫院拿個藥好了。
躁鬱人一個人做不了事。一個人的話,大概會死吧,因為太無聊了。這點我也講過很多次。然而,和別人相處又會累,因為太努力觀察別人。一個人不行,和人相處又得設限,但神田橋給的建議卻是,「跟各種人來往的話,藥量就能減少,甚至不用服藥」。
<神田橋語錄>中也有發揮自我長處的文句。因此我們可以歸納出一個結論,就是只要發揮自己的長處,跟各式各樣的人來往,就不需藥物,躁鬱症的症狀也幾乎不會出現。這樣一來,就能在生活中充分發揮躁鬱人的特徵了。
我要針對躁鬱人的人際關係,分享一些訣竅。
首先,躁鬱人非常孤獨。這是你的選擇,你靠這樣讓身體放鬆。沒人在時做不了事,跟人相處時又得顧慮別人,難免感到疲倦。由此可見,要是為了「為何我這麼孤獨」而沮喪,實在很荒謬。不過,如果孤獨度過一整天,我們又會感覺無聊,很拘束。一旦沒和人交談,身體就會越來越不對勁。
這時,你必須採取一邊保持孤獨,一邊結交一百個朋友的策略。只要為自己打造出明明很孤獨,卻不會感到孤獨的環境就好。
首先,第一個朋友很重要。這個人必須是你在鬱狀態和躁狀態都能見面的人。再來,即使交到一百個朋友,跟其中九十九個也完全別見面;如果真要見面,一年兩、三次就好。只有一開始的第一個朋友是可以考慮每天見的。以我來說,就是橙書店的久子。希望你也能找到這樣的人。
身為躁鬱人的你,或許現在正陷入低潮,但其實你也有過不是低潮的時光,當時應該有相處起來很自在的人吧?對有伴侶的人來說,伴侶可能就是這樣的存在。不過依照我的經驗,如果伴侶跟你在一起太久,也會產生輕微的躁鬱人傾向(躁鬱不僅是體質,也會傳染),有時可能無法客觀地面對你,所以還是需要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