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色列「沒有人不認識」的作家艾加.凱磊,25年寫作生涯的第一本非小說《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以兒子的出生到父親的過世,寫下之間七年、寫著在世上最親的人,他脆弱到不敢用母語在祖國分享。故事即將飄洋過海到台灣,他特地多挑了十篇全球獨家。 他曾經造訪過更遠的台灣,但卻進不了德黑蘭。只是他的故事去了,以波斯文悄悄敲進伊朗書市。 這名熱情的波斯文翻譯者說:「艾加的故事讓我很有共鳴,他的文字讓我體會到身為一個以色列人/猶太人的真實感受。」而凱磊則認為這是件美好的事:「能透過文學和伊朗人交流,就代表我們若能試著理解彼此的人性,所有難解的問題都可能找到出路。」 |
[第七年]
▌追隨父親的腳步
那天晚上,我應該要從以色列飛洛杉磯,展開打書行程,但是我不想去。
我爸才剛過世四星期,我若出國,就會錯過墓碑揭幕。可是我媽堅持:「你爸會希望你去。」這話很有說服力,我爸確實會希望我去。他剛開始生病的時候,我取消了所有旅行計畫,他雖然知道能夠共度那段艱難的時光對我們很重要,卻為我取消行程而感到不安。
現在,我一邊幫列弗洗澡,一邊想著他和出國宣傳的事。一方面我很不想上飛機,另一方面又覺得忙一點也好,可以轉移注意力。列弗感覺出我心不在焉,我抱他出浴缸擦乾身體的時候,他覺得這是爸爸出國前最後一次打打鬧鬧的大好機會,就高喊:「突襲!」用頭撞了我肚子一下。我肚子沒事,可是列弗在濕濕的地板上滑了一下,往後倒,頭朝著我們的老浴缸邊上倒去。我本能地伸出手,墊在他的頭和浴缸邊緣之間。
列弗在這次暴力冒險行為中毫髮無傷,我也還好,只有左手割了一道小口子。那浴缸實在太舊,邊上生鏽,所以我得去附近的診所打一針破傷風。我盡快打完,趕回家哄列弗睡覺,到家的時候,列弗穿著睡衣躺在床上,心情低落。他問:「你打針了?」我點點頭。
「很痛嗎?」
我說:「一點點。」
「這不公平,」列弗大喊,「太不公平了!受傷的應該是我,打針的也應該是我才對,不應該是你。你為什麼要把手放在那邊?」
我跟列弗說,那麼做是為了保護他。他說:「我知道,可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保護我?」
「因為我愛你,」我說,「因為你是我兒子,因為爸爸必須保護兒子。」
「那又是為什麼?」列弗繼續問,「為什麼爸爸必須保護兒子?」
我想了一下才說:「是這樣的,」我摸摸他的臉,「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有時候挺艱難的,所以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應該要有至少一個人負責保護他。」
「那你怎麼辦?」列弗問。「爺爺死了,現在誰來保護你?」我當時在列弗面前沒哭,夜裡在往洛杉磯的飛機上,哭了。
(2016年,艾加凱磊一家三口受邀來台,並且在台北國際書展舉辦簽書會。凱磊的兒子全程參與,唱作俱佳。新書《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第一年第一篇就描述了他兒子列弗出生的時刻,遇到轟炸。圖為凱磊驚喜地為讀者簽了一本《再讓我說個故事好不好》電子書。)
本古里安機場航空公司櫃檯的人建議我把小箱子帶上飛機,我嫌累贅,就托運了。下飛機後,我在行李轉盤旁空等,才後悔沒聽他的。那箱子裡東西不多:內衣褲、襪子,幾件熨過摺好的襯衫預備在朗讀時穿,還有一雙我爸的鞋。其實我原本想帶他的照片,可是不知怎的,很不合邏輯的,我在下樓搭計程車前最後一分鐘改變了主意,把他幾個月前來我家時留下的一雙鞋塞進了箱子。如今那雙鞋大概正在另一個機場的某個行李轉盤上轉來轉去。
航空公司花了一星期才把箱子還我,那一星期我參加了好幾個活動,受訪很多次,睡得很少。時差是好理由,但我必須承認,在以色列,在出發前,我也睡得不好。能在紐約跟行李箱重聚真是太感人了,我決定洗一個長長的熱水澡來慶祝。我打開箱子,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我爸的鞋,躺在一疊熨好的襯衫上面。我把它拿出來放在桌上,挑了一件內衣和一條短褲,走進浴室。十分鐘後走出浴室,面對的是洪水:整個房間都淹水了。
留著小鬍子的旅館維修人員用濃濃波蘭腔告訴我,水管發生了罕見的問題。放在地上的箱子和裡面的東西全部濕透,扔在床上的牛仔褲和掛在毛巾桿上的內衣褲逃過一劫。
再過幾分鐘,車子就會來接我去參加活動,這時間只夠用吹風機吹乾一雙襪子,並發現這是徒勞,因為我的鞋子沉在這房間混濁的池底。手機響了,是司機打來的,他剛到,沒有可以暫停的地方,問我何時下樓。爸爸的鞋就在桌上,乾乾的,看起來很舒服。我穿起來,繫上鞋帶。非常合腳,剛剛好。
--本文摘自《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第七年
延伸閱讀:
.作家的非真心簽書?打開艾加凱磊的腦袋:如果我正簽給一個殺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