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日本男性摯友邀請幾位熟識的朋友與他的女友共進晚餐。所有人早已聽聞她的故事,卻從未見過她,偶爾笑稱她是「想像中的女友」。她話不多,卻與他默契極佳,有時輕輕一句,便能讓人捧腹大笑。酒過三巡,他突然起身,帶著微醺的笑意宣佈:「我要結婚了!」眾人鼓掌祝賀,卻見女友拿起手機,匆匆走出店外,再未返回。他見狀淡淡地說:「應該是她媽媽打來的。」
散席前,一位朋友低聲問:「你們有注意到嗎?手機有來電時,螢幕會亮,但她的手機螢幕剛沒有亮。」
「應該是你看錯了吧。」
眾人因醉意未深究便散去。
幾個月後,友人打來電話,聲音中帶著遲疑:「她最近深夜總是與媽媽講電話。有次半夜醒來,發現她坐在客廳,手機既未開擴音,也未戴耳機,卻不斷低語。我問她在做什麼,她安靜很久才說,親生母親早在她小時候就過世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和死去的媽媽說話……」電話那端沈默了片刻,然後他語帶顫抖地問:「人為什麼會想和不存在的人對話?是因為害怕嗎?」
重讀《我親愛的甜橙樹》時,腦海裡總浮現他的疑題。
《我親愛的甜橙樹》裡,五歲的澤澤成長於貧困家庭,聰慧而調皮,卻被視為「壞孩子」。他渴望愛卻屢遭冷漠與責罵,甚至是父親與姊姊的暴力對待。孤獨的他,將後院的甜橙樹視為朋友,為它取名「小拇指」。他向它傾訴心事,在旁人眼中,他只是愛自言自語的孩子,卻不知「小拇指」是他唯一的傾聽者。直至遇見老葡,他才真正感受到溫暖。這位大人傾聽他,帶他兜風,給予擁抱與愛護,澤澤逐漸學會信任,開始相信世上或許真有人願意懂得他。
書中還有段令人動容的情節。澤澤對同樣疼愛他的伊吉蒙督叔叔說,自己心裡住著隻會唱歌的小鳥,然而,隨著年歲漸長,他開始懷疑它是否真實存在,因為他說話時會看見心裡的聲音。叔叔告訴他,當人一邊說話一邊看見心裡的聲音,那便是思想。思想誕生後,理性會占據心靈,而小鳥也會飛走。澤澤選擇放走心中的小鳥,因為他渴望長大,唯有長大才能去得更遠。可也正因如此,他開始明白,有些痛苦是無法言說的。
成長的過程裡,我們學會隱藏傷口,習慣獨自承受悲傷。當無法訴說心中痛楚時,或許只能透過某種方式,向某個看不見的存在傾訴。
友人與女友後來不再提及那晚,彷彿一切從未發生。直至某個深夜,女友起身準備講電話時,他輕聲喚住她。黑暗裡,兩人對視,沉默良久,她才緩緩開口。她的母親未婚生下她後,嫁給了另一個男人。最初,他對她們很好,直到生意失敗,一切開始變了調。母親身上經常有傷,後來連她也無法倖免。但她並不怕痛,因為每次媽媽總會抱著她,哼唱她喜歡的歌,那是她唯一感受到幸福的時刻。母親最終不堪虐待選擇自盡,事情曝光,男人被捕,她則被親戚收養。語落,如同釋放了一切,她忽然癱軟在地,痛哭失聲:「他……他不只一次在媽媽面前,將手指伸進我的身體裡……不管媽媽怎麼求他,他都不肯放過我們。可是每次結束後,媽媽都會抱著我,唱歌給我聽……」她望著他,滿臉是淚:「媽媽死了,只有我活下來。沒有媽媽的我能夠擁有幸福嗎?」
友人輕輕抱住她,反覆地說「對不起」,那一句句「對不起」,像是為她曾承受的苦難道歉,也像是懊悔自己竟未察覺她內心的傷痛。他溫柔地對她說:「以後把想對媽媽說的話都對我說吧。」
《我親愛的甜橙樹》的最終,澤澤經歷一連串失落,頓失依靠,使他病倒。病中,小拇指宛如守護者,帶回澤澤的心中的小鳥,並化作飛馬,載他奔向遠方。在夢與現實交錯間,他來到傷心之地,緩緩釋放內心痛苦。這段歷程是全書高潮,於艱澀的成長過程裡,我們不斷擁抱失落與美好,學習面對摯愛的離去,並逐步聽見自己,由此建構出獨屬我們面對世界的方式。夢醒後,澤澤病情好轉,並於無意間發現父親的腳指猶如黑色樹根,驚覺父親是一棵他從未理解的老樹。他們未曾對彼此訴說內心,與嘗試釋放自己心中的痛苦,於此,過往的隔閡與傷害生出了和解的可能。
或許,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曾擁有這樣一棵甜橙樹。我們對它傾訴,將悲傷與夢想託付。在旁人眼裡,我們或許只是自言自語,但唯有我們知道,這是心中的小鳥在歌唱。即便在最孤獨無助的時刻,只要有人願意聆聽,無論那聲音多麽微弱悲傷,甚或撕心裂肺,僅僅只是被聽見,這個世界便不再那麼讓人害怕。
※文中引述之故事業經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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