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貓收養了我

Chapter 1 遇上一隻會預言的貓

「善良的老婦人告訴我們，貓對人的好壞有著最棒的判斷力。她們說，貓總是會跑到一個好人的身邊。」

──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的先鋒／維吉尼亞．吳爾芙

01.最重要的一天，最糟糕的開始

我第一次看見西維亞的時候，她就那麼「砰」的一聲，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類似於神話裡叮咚作響的豎琴聲，或者冒起一縷青煙，什麼都沒有。她好像一個走錯了路的精靈，降臨在那個無比糟糕的早上。

按照計畫，那天早上九點鐘，我要向皇家石油的人提案，那是我們公司最最重要的一位客戶。而八點十五分的時候，我卻依然在家中，對著餐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反胃。天知道家裡怎麼會這麼亂，桌子上放著我的筆記型電腦、愛爾蘭奶油、傑瑞的手套、一盤烤吐司，以及威廉王子和凱特王妃結婚時的紀念咖啡杯。

一旦這對杯子出現在我家餐桌上，就意味著我和傑瑞又積了一大堆沒有洗的髒杯子，不得已只好把它們從展示櫃裡請了出來。

最近這段時間，我們確實都很忙。我為了皇家石油的網站方案焦頭爛額，而傑瑞呢，每天也是早出晚歸，儘管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但此時此刻，我的當務之急並不是對著咖啡杯發呆，而是要趕緊離開這棟房子，跳上地鐵，去見那些至關重要的客戶。

為了能快點出門，我放下吃沒幾口的麵包，一手抱著電腦，一手端起盤子，迅速來到洗碗槽旁。但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猛地向我襲來，手一鬆，盤子裡的餐具和食物全都掉進洗碗槽裡，叮叮噹噹一陣亂響。伴著亂糟糟的聲音，我的胃做出了反應，一股洶湧的噁心感湧上喉頭，渾身都隨之戰慄起來。

天啊，又來了！這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被這種眩暈和反胃折磨著，我用盡力氣鼓勵自己：「不要緊的，莎拉，一會兒就好了，每次不都是這樣嗎？」

我一邊為自己加油打氣，一邊強迫自己將目光投向窗外，彷彿要用眼睛抓住這個世界—倫敦的天空總是該死的灰濛濛，遠處的灰磚房子很陳舊，鄰居家的花園真漂亮，而我們家的……呃，還是那麼亂糟糟。雖然這樣的景色一點都不賞心悅目，但是起碼讓我知道，自己還好好活著。過了一會兒，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終於開始減退了，一個聲音在我心底響起：「莎拉，妳到底是怎麼了？」

是啊，我到底是怎麼了。要是以前我的身體出現這種異狀，我一定會以為自己懷孕了，然後在第一時間跑去最近的醫院做檢查，可是現在，這種可能性根本沒有。我和傑瑞已經很久沒有滾過床單了，忘了從什麼時候起，那種隱祕、瘋狂而充滿激情的遊戲，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但既然沒有一個新生命在體內蠢蠢欲動，我又為什麼會這麼不對勁？

我愣愣地看著窗外，再一次問自己：莎拉，妳到底是怎麼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西維亞出現在我的眼前。

02.貓說話了?!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把視線從窗外移開，低頭看了一眼洗碗槽裡的盤子和咖啡杯有沒有碎掉，大概也就只有幾秒鐘，等我再抬頭的時候，只看見一個巨大的身影擋住了整個窗戶，同時，一雙綠色的眼睛正帶著寒光，緊盯著我看。

一受到刺激，我的身體變得莫名矯健起來。我尖叫了一聲，緊接著後退好幾步，同時把電腦當成盾牌，迅速舉在胸前，想擋住這隻「野獸」的攻擊。而當我做完這一連串動作後才發現，玻璃窗後面蹲著的，竟然只是一隻貓咪。牠渾身都是金色的短毛，尾巴高高豎起，神情中流露出一絲狡黠，卻不帶任何惡意。

儘管我剛才一副見鬼的表情，並且大聲尖叫，可是這隻貓倒很鎮定，牠像一尊雕像一樣動也不動，連鬍鬚都沒有顫動一下，似乎很好奇眼前這個人類還會做出什麼奇奇怪怪的舉動。

我為自己剛剛的大驚小怪感到好笑，並且真的笑出聲來，但才笑了一聲，就笑不下去了，因為我聽到這隻貓跟我說：「妳能放我進來嗎？」

這一定是幻覺，對不對？那個輕柔甜美、婉轉纖柔，並且伴點喉嚨裡咕嚕作響的聲音，絕對不是從這隻貓的嘴裡發出來的，對不對？

我仔細環視一下四周，確定房間裡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周圍一切正常，還和幾分鐘之前一樣亂七八糟，收音機和電視的電源也全都是關閉的，我的心一沉：完了，原本只是頭暈和覺得噁心，現在我竟然以為一隻貓在對我說出人類的語言，我是不是精神有問題了？

見我半天沒反應，牠（也許還是用「她」更合適些吧）有些按捺不住了，開始不耐煩地在窗臺上踱起貓步，走了幾個來回之後，她用更加急切的口吻對我說：「讓我進去吧，親愛的。」

我全身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因為她說這句話時，用的竟然是我的母語—西班牙語。

天哪！這隻貓不僅會說話，而且還會好幾種語言！我得多病入膏肓，才能產生這麼荒誕的想像。

我死死盯住貓咪的嘴，希望看清她的嘴有沒有動，我連眼睛都不敢眨，只為了確定那些聲音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而她似乎猜中了我的心思，因為很快的，我就聽見她對我說：「是的，就是我，就是我在窗外對妳說話呢，妳到底讓不讓我進去啊？」她用的依然是西班牙語，而且說完最後一句話後，還用爪子抓了兩下窗戶，以示催促。那一瞬間，我覺得就算馬上發生大地震，或者天塌下來，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一隻貓在我眼前用兩種語言不停說話，這種邪門的事都能出現，還有什麼不可能？

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臉，喃喃自語道：「醒醒吧，是幻覺，對，就是這樣，一定是因為我太累了。」我拿起電腦，冰冷堅硬的質感在提醒著我，我正活在現實中，說服自己無視這一切，趕緊轉過身去，不再去看那隻貓。

就在這時，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頓時清醒了過來，把什麼身體不適啊、貓啊和西班牙語之類的，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因為我看到時針和分針已經指向了將近八點半，而皇家石油的那些大咖們，一會兒就要聽我的提案。

臨走前，我隱約聽見那隻貓在窗戶外喊道：「不聽從貓的話，可是會倒楣的哦。」我心中「咯噔」一下，但依舊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家門。

03.禍不單行

當我背著沉甸甸的背包在倫敦街頭狂奔時，忍不住想，要是父親看見這個場景，會不會無奈地搖頭：「女兒啊，妳從西班牙千里迢迢跑去英國，就是為了過這樣的生活？」

好在他遠居千里之外，看不到我如此狼狽的一幕，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才好。因為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氣喘吁吁地跑進地鐵站，鑽進像罐頭一樣擠的車廂，在心中不停默念著準備好的提案解說，時不時地，同事格雷的話還會突然在腦袋中響起：「妳一定要好好表現，把這個提案拿下，不然我就把妳扔進海裡餵鯊魚。」這個威脅我的傢伙，就是我的最佳拍檔，這幾天他一直對我重複著這句話，以至於我在洗澡的時候都會產生幻覺，以為他出現在浴室門外向我喊話。

幻覺—一想到這個詞，我的眼前又晃過了那隻會說話的貓，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二十分鐘前，我確實在家裡的窗臺上看見一隻貓，她用英語和西班牙語交替跟我說話，還央求我放她進屋……問題在於，我是真的看見了？還是一切只是我的想像？

一陣語音報讀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這才發現，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車已經經過了好幾站，此刻正停靠在邦德站，而我恰巧應該在這站換乘。一瞬間，我就像被按下了瘋狂按鈕，「借過！」我一邊瘋子似地不停大叫，一邊用身體撞開面前厚實的人牆，拚命朝車門前進，完全顧不得人們投來的憤怒目光。

我使了吃奶的力氣，終於在月臺工作人員的驚呼中突出重圍，跳下車門，並且敏捷地拉住了我背包的帶子。當車門在身後傳來關閉的「滴滴」聲時，我長吁一口氣，還好還好，除了開會遲到外，今天過得還不算太糟糕。

但就在下一秒，我的腦子像被炸開了一樣。因為我看到自己手裡拿著的，只是一條背包的背帶，對，僅此而已。出門前，那隻怪貓的預言竟然應驗在我的背包—裡面裝著我辛苦做出的簡報和列印出的資料，並且是全公司僅有的一份—正被夾在車廂裡，和那些趕著去上班的人們一起呼嘯而去，消失在黑漆漆的隧道裡。而月臺的時鐘此刻正發出音樂，告訴所有人，現在已經是九點整。

真是太棒了！這一天我必將終生難忘。

我扔掉了背包的背帶，繼續在地鐵站裡奔跑，格雷的簡訊不斷湧進手機，語氣越來越急切：「妳到哪兒了，莎拉？就差妳了。」「客戶都等到著急了。」「我們boss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我在出站時，才終於有時間回他簡訊。我把弄丟電腦和資料的事情告訴他，他沒有馬上回訊息，直到我衝進公司大樓的時候，手機才又響了起來，螢幕上寫著：「好的，妳就等著見鯊魚吧。」

當我跑進會議室時，我看到所有人都端坐在那裡，而我的boss安妮，表情冷峻，目光如刀，好像要吃了我一樣。那一刻，我倒寧願去見鯊魚。

04.見到鯊魚

「啊，妳終於來了！」格雷立刻和我熱情地打招呼，並且努力擠出個誇張的笑容。

緊接著他轉過身，用歡快的語氣對皇家石油的人員說：「對不起，莎拉太思念她的家鄉，所以她是按照西班牙時間過來的。」他話語剛落，會議室裡的每個人都笑了起來，除了安妮，她的表情依然像是一尊凶巴巴的雕像。

我很感激格雷為我解圍，來倫敦這麼多年，我很清楚英國人非常看重時間觀念。為了緩和氣氛，我也盡力調整出一張笑臉，並且和每個人握手，心裡計畫著要把自己在地鐵裡的悲慘經歷告訴他們，這樣，他們或許就能明白一會兒的提案環節，為什麼既沒有電腦簡報，也沒有半張資料。

但是，就在我認真想說詞的時候，格雷率先開了口：「鑒於皇家石油公司的商標名稱已經簡化，我們此次的提案決定以『簡約美』為核心理念。在這方面，莎拉絕對是名專家，因此，她決定來一次同樣『簡約美』的提案，沒有簡報，沒有紙本資料，就用大家面前的這塊白板，來為大家進行講解。」

格雷說完後，所有人都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連安妮都將胳膊放在桌子上，默默做出「期待」的暗示，唯獨我。我瞪大眼睛看著格雷，真希望身後真的有一片大海，要嘛把他扔進去餵鯊魚，要嘛我自己跳進去，一輩子不出來。

可是現在，沒有大海，只有一個跑得蓬頭垢面的女工程師，正空著手站在會議室裡，面對一群等著她開口的人。

「哦……謝謝你，格雷。」我盡量讓自己說出的話不帶顫音，「對於皇家石油的新網站，我們在遵從簡約美觀念的同時，也並未忽視它的功能性……」

後面的幾分鐘裡，我聽見一句接一句的話從我嘴裡冒出來，但並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我看見自己的手在空中比畫著什麼手勢，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比畫什麼。我就像活在夢中一樣，機械似地說著話、做著動作，拚命將簡報上自己所能記住的那些碎片拼湊在一起。

除了我的聲音，會議室裡沒有其他響動，大家全都不吭聲。不對，還有一個聲音，不過只有我自己能聽見，那就是我猛烈的心跳聲，我說了多久，心臟就狂跳了多久，那聲音衝進我的耳膜，好像在幫我的講解伴唱。當大腦中可供利用的碎片越來越少時，我的心臟也越來越快，終於在它快要衝出我的喉嚨時，「啪」的一聲，手中的白板筆掉在地上。

「不……不好意思！」我結結巴巴地道歉，竭盡全力地擠出一絲笑容，然後蹲下去撿。就在要起身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天搖地晃，所有人的臉都在我眼前變得模糊不堪。該死的！那種眩暈的感覺又來了，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我用手使勁撐了一下地面，想讓自己站起來，可是腿還沒伸直，就看見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向我撲來，將我撲倒在地。恍惚中，我似乎聽到了一聲貓叫，然後就是自己墜入大海的聲音。

這下好了，再也沒有什麼提案，我可以安心去和鯊魚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