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2年總統大選時敗在「最後一哩路」的蔡英文在想,一定還有沒做好的事,還沒能解決的疑惑。於是她接受建議,回到民間找答案。她不用趕行程,沒有任何公職身分,她發現,一旦坐在人們家裡沙發上、餐桌前、院子裡的板凳上,遠比坐在會議室或辦公桌後,聽到更多。
這些年來,她體會很多事,其中,就是學習到冷靜與熱情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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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我們都認為政治與政策制訂者會領導社會的改變。不過這些年來,我逐漸體會到,政治人物該跟社會學習借鏡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社會可以一呼百諾,眾 志成城。政治若落入善於計算,常難以共同成就大事。如果我要繼續走政治這條路,我就必須期許自己,要做那個把大家都湊在一起,共同超越政治藩籬來做事的人。
對我來說,要達到這個目標,首先是必須改變自己。
從事政治工作之後,常有朋友建議我應該要「熱情主動一點」,很多人覺得我的個性太沉靜、太冷,缺乏渲染力。其實,我想說的是,我並不是沒有熱情,對於人的種種傷痛,我有著跟別人一樣多的感同身受。不過,我總是覺得政治領導人首要的責任是管理自己的情緒。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的情緒經過媒體報導,會有更大的傳染力。
社會大眾會因為我們的喜怒哀樂而喜怒哀樂。從事公職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這樣嚴格的自我要求。然而,現在的我卻有不一樣的想法,政治人物的熱情必須用對地方,熱情若能感染更多人來參與正確的事,我就應該努力調整自己的角色與心境。若打開自己能讓世界因你而更好,那過於冷靜反而是在逃避責任。
豁出去了!
二○一三年底,我應邀參加一場為天主教善牧基金會募款的愛心義賣活動,現場有兩幅油畫名作要拍賣。不過,因近年來經濟不是很景氣,相對地,企業對於義賣活動的反應也比較保守。
面對一個不是很熱的場子,我應該怎麼做?這是我那天在台上必須回答的問題。我可以回到過去那位冷靜政務官的角色,我也可以拿出我的熱情,在現場豁出去地為他們募得最高的金額。
我選擇了後者。
我真是竭盡力氣,使出看家本領來炒熱場子,我希望有人給我面子而大力支持。不過,說來慚愧,事情並沒有很順利。我看到台下一張張面孔露著疑惑的表情,好像 是他們從沒有看過這樣的蔡英文似的。也許是看到我賣力演出,最後總算有長虹建設董事長出了高價,讓我順利完成這個有意義的任務。
下了台,我想起台東鄭漢文校長的一段話,他對於原住民文化的傳承,有著深深的使命。他說,在教育界應該沒有所謂缺乏熱忱的老師,教育現場缺乏的是一個方向,或者周邊缺乏一種熱忱的感染氛圍,「如果你的熱忱散發出來,別人就會跟著熱了,像體溫一樣。」
熱情並不只是燃燒自己,而是相互照耀、相互感染,唯有這樣的熱情才能一直持續下去。
未來,我們要成就很多重要的事
有一次從東部走蘇花公路回台北,難得天清氣朗。危崖逼岸,汪洋臨側,我睡意全消,想著回台北後可以做些什麼計畫。
同車的幕僚突然問我:「主席,妳以前開車環島時,都自己開這條路嗎?很久沒開車了吧?想不想試試?」
我望了望窗外的藍天,搖搖頭告訴她,不開了,每天的行程難免疲累,而且心思總是在想其他的事,在這種狀況下開車會有安全的顧慮,我不能出事,我內心告訴自己:「從接任黨主席之後,我早已不只屬於自己的了。」
當了黨主席之後,對那些原來很喜歡,卻不能再做的事,我都必須忍耐。要把心中的渴望壓抑下來,因為,未來有更重要的事要成就。
不過,我並不特別。因為,有更多的人其實早就已經默默為別人而活。
十一月二十八日,投票前一天。按照慣例,這是整個選戰過程中最緊湊的一天。
一早我在嘉義市和雲林縣四個鄉鎮瘋狂大掃街,中午過後趕往台中,與中彰投三個縣 市長候選人聯合召開記者會。記者會結束後,我再度回到南投掃街。我沒有時間休息,也不想休息。我巴不得這一天有四十八小時!站在掃街車上,多一個人對我揮手,我就多一份安心。黃昏的時候,我坐上北上的高鐵,衝回新北市板橋車站旁,為游錫堃前院長站台。演說之後,幾乎沒有時間寒暄,又匆匆循著原路前往高鐵站 南下,我在新北市只待了約半小時。這種行程安排看起來很怪,但是,我一定要來。游前院長在這場戰役中展現了驚人的鬥志與爆發力,我知道即使我匆匆停留二十 分鐘,對他,以及對所有新北市的選民,都代表了民進黨的態度。到了台中,車子在高鐵站等我,一行人一路驅車趕到彰化晚會現場。夜色籠罩,時間不多了,我一定要把彰化贏下來。
彰化的場子很熱,這裡真的有一種即將變天的感覺。我到了之後立刻上台講話,因為講完後,我又得立刻前往台中參加選前之夜。這場選前之夜集合了中彰投三位縣市長,這代表民進黨在區域聯合治理上的決心與意志,這次我們一定要把中台灣整個翻轉過來。
.腰桿挺直,扛起未來
當天在台中的演講稿,其實也有一些波折。
原本幕僚提出的文稿內容鎖定在區域聯合治理的細節。前一天晚上我看了之後,覺得方向必須要調整。於是,我要求全 部改寫。透過電話,我把心中的想法告訴執筆的同仁,我要改變,我希望傳達出去一個強而有力的訊息,讓這個社會改變的能量爆發出來。在電話那頭的回應說,他知道我的意思。當時已經接近凌晨,可以想見他接下來應該整晚都沒睡。
隔天一早收到稿子,我只做了一些修改。從彰化到台中的車上,我一直看著碼錶反覆練習這篇講稿。上台之前,隨行的幕僚耳提面命,要我把情緒釋放出來。因為整個選戰的成敗,就看這一場演講,一定要把支持者的熱情激發出來。我點點頭,一個人站在後台,等待主持人介紹我出場。
那一刻,這幾個月來南北奔波、東征西討的點點滴滴、酸甜苦辣,像幻燈片一樣迅速從我腦袋裡面閃過。我聽到主持人叫到我的名字,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以前有位長輩常常提醒我:不可以駝背。沒錯,這一刻,我不可以再駝背。我一定要腰桿挺直,我是這個黨的主席,壓力再怎麼大,我都要扛起來。
在簡短的開場之後,我一一介紹三位候選人。我提到參選彰化縣長的魏明谷一路打拚的心路歷程,我提到李文忠回到南投鄉親面前就會心情好到常保笑容,我也提到林佳龍這十年來在政治上的起起伏伏與經歷的人情冷暖。
然後,我把二○一四年縣市長大選前的最後幾分鐘,留給那些沉默的選民以及年輕人。我當時是這樣說:
我相信,沉默的大多數是站在人民這一邊,而不是站在馬政府跟國民黨那一邊。他們沒有出來抗議,不代表他們認同國民黨政府的所作所為。他們其實也跟那些出來 抗議的人一樣憤怒,只不過他們在忍耐,他們在等待,他們所盼望的就是明天。明天,我相信,這些人會用他們過去這六年來的生活投票,他們會走進投票所,一票一票告訴馬政府,我們的生活沒有變得更好,我們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投票的確不需要吶喊,不需要大聲公,但是,我們想要改變。
最後,我還有一點時間。我想要特別跟我們的年輕人說。特別是那些,還沒決定要不要回家投票,或者是那些還沒有決定要投給誰的年輕人。我懇請大家,這一次,請相信你們自己,相信你們的 眼睛,相信這些年來你們所看到的。如果你們看到的台灣跟我們一樣,明天請你用選票,告訴馬總統,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台灣,這也不是我們要的未來。你們的一 票,將會讓他警惕,你們的一票,將會讓他反省。讓國民黨輸一次,台灣不會倒,台灣只會更好。
這一場演講,後來被《新新聞》的記者形容成:
選前之夜,全國聚焦在台北市的連柯大戰鹿死誰手,民進黨黨主席蔡英文當晚在台中,進行了一場大概是她個人史上最豪情奔放的演講。那一晚,向來內斂壓抑的蔡英文,褪去層層包覆的矜持外殼,激昂大爆發,彷如化身成一頭強悍的母獅子,「銳氣」千條、慷慨淋漓地向執政者發出怒吼,再不掩飾她強烈的企圖心。那晚,判若兩人的蔡英文,讓人驚鴻一瞥!
其實,我沒有判若兩人,我也不是什麼強悍的母獅子。我還是我,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在那一 刻,我知道這是我跟社會的保守氣氛宣戰的重要時刻。整場選舉,我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我身上的壓力有多大。所以,與其說我發出怒吼,不如說,當晚現場,我把 那幾個月來被壓抑的情緒,以及所擔心的事情,全部宣洩出來。我好想為這個黨贏一次,我好想讓我們的支持者快快樂樂地大聲狂吼一次。
(〈在地希望〉篇:邦查農場,主人秀蓮名為「小牛」農用車)
抱?不抱?自然一點比較好
這場演講中還發生了一件事情,現在講起來感覺有點幽默,不過當時氣氛可是高度緊繃。
由於台中的情勢很詭譎,為了凝聚支持者,當天下午,我們臨時決定在原先準備好的稿子裡,加進我跟林佳龍的牽手廖婉如講話的橋段。
國民黨最後千軍萬馬押在台中,佳龍跟婉如兩個人,肩膀上承受了無與倫比的壓力。婉如很堅強,也很辛苦,幕僚安排我在講到一個段落時,主動走上前去給婉如一個擁抱。這個舉動不是我的風格,幕僚怕我忘記或抗拒,還特別在稿子裡標記「擁抱」兩個字。
當我講到那個段落時,從台上看下去,很多觀眾其實都已經在擦眼淚。我轉過身,想「依照指示」去抱一下婉如。可是,我卻看到佳龍早已淚流滿面,把婉如緊緊抱在懷裡。我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他們「分開」呢?
我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政治還是自然一點比較好。
--本文摘自蔡英文新書《英派:點亮台灣的這一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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